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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七年九月三十日,临颍,南门,门额上的“临颍屏障”刻石下,几个挎刀的乡兵注视着进出的百性。昨日刚下了一场雨,泥泞中,赶早集的乡民穿着毛窠子,这种鞋以木板做鞋底,麻绳与苇絮混编做鞋帮,专为蹚泥。几个挑担子的,忽闪忽闪地进了城,一个摇铃铛卖野药的尾随其后,往城中的炊烟缓步行去。接着,吧哒吧哒铁片响,却是个戗刀磨剪子的。鼓楼大街上,一个倒提着麻杆的妇人急急穿过街道,往自已家里跑,麻杆上是燃烧的火苗,却是从邻家引来的。城外,几个推独轮车的汉子来到城门下,却被乡兵截住,要上前检查,几个汉子先是哀求,后是行贿,继之是口角,观众越来越多,然而,围观者渐渐被推挤出去,渐渐地,一圈观众都成了精壮汉子。被围在中间的乡兵头子叫道:“白咋呼,瞎咋呼个啥,小狗日的鬼叫啥,恁几个想干啥,我看都谁搁这炸嘈哩”,突然,他认出了人群当中的一人,他恐惧地叫道:“扑山虎袭城了!”。
随着一声呼哨,群匪从袖中掣出匕首,几个乡兵倒在了血泊中,匪徒纷纷拥向那几辆独轮车,从车上抽出腰刀,向城内扑去。一片惊叫声中,吓呆的路人被砍翻了几个,匪徒追撵到街上,狂呼乱吼中混杂着妇女的尖叫,店铺忙不迭地在上门板。突然,一支响箭射向了空际,接着,由城垛后露出数十颗脑袋,再接着便是唰唰的箭雨,街上的匪徒立时栽倒十几个,跑在后头的几个匪徒见势不妙,便顺着城根向两侧溜走,城门上一个乡兵骂了句:“娘的,还溜墙根”,便跨上城垛,向城墙根下的匪徒连放几箭。城门外,十几个往外跑的匪徒也被射翻在南门外的官道上,几个匪徒慌不择跑,居然跳进了护城河里,不久,河水便红了一片。
临颍知县张任站在城楼上向西北望去,只见数里外的村庄后涌出了人潮,向南门扑来,跑在头前的已越过了那一片乱死岗子,张任面色一凛,连忙喝道关城门!城楼上数十个弓手立时将弓挎在肩上,抽出腰刀,拾级而下。城门洞内还藏着几个匪徒,在叮叮咣咣的兵器撞击声中,惨叫声四起。
大门吱吱吖吖地缓缓闭合,两扇大门间的缝隙越来越小,城外的人潮踏着泥泞关疾冲而来,与这越关越小的缝隙赛跑。一支箭羽飞打在城门的大宝盖铁钉上,立时被弹了开去,接着,更多的箭羽袭来,多被城门上的铁皮弹开,也有几支穿入两门之间的缝隙中,射入城中,远远地飞进了鼓楼街上。
城门终于闭合了,城上城下展开了对射,由于匪徒的队伍密集,弓少,没带盾牌,被射倒一片。但是土寇仗着人多,只是退了退,依然汹汹在城下。忽地,轰地一声,城头冒起一道黑烟,一枚铁球飞进匪群,接着又是轰地一声,城下的土寇当中便有些惨不忍睹。在火炮的心理打击下,匪徒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在地上惨叫的伤者。城门上,知县张任持着弓,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太险了!他不由自嘲道:“兔子枕着狗腿睡,胆儿太大”,他又看了看身旁几个面部中箭的伤者,抑或已成了死尸,叹了口气,命人速请郎中,速速包扎,烧水——
城内,执着腰刀的衙役,握着菜刀的百姓,口呼王八羔子,鳖羔子,孬孙,将几个漏网之鱼围在了鼓楼的门洞内,门洞上方悬着几双破靴子,乃是历任知县所留,这是大明的传统,叫脱靴遗爱。一个匪徒当地一声,将刀扔在地上,随即,其它几个匪徒如法炮制。百姓见状,嚎叫着扑了上去,将几个土寇淹没,一盏茶的工夫之前,百姓还被匪徒吓得关门闭户,哭喊一片,但现在,匪徒手无寸铁了,百姓立时化做了暴民,上演了刘洪起在汝宁府与朱荣祖的那段对话,“他们只是将人绑起来时杀剐得凶,在与人对砍时,都是孬种”,“杀人越凶,对砍越怂”。
当夜,颍城县方圆数十里一片火光,哭喊一片。临颍县城以北十五里,颍河边,城颍镇,这个地方,是郑庄公幽禁其母武姜的所在,而后来郑庄公掘地见母,九泉相见,则是在另一个地方。颍河边的麦场上燃着几堆柴草,借着火堆的光亮,数百人在麦场上忙碌着,平整的麦场被踏得一片泥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四处巡视,口里催促道:“都它娘的撵紧些,天明便要使,误了大杆架的事,有你好受哩”,说着,一脚踹向某人的屁股,骂道:“娘的,站着呆看,一些力也怕出”。麦场旁的一座麻秸棚子中,传出叮当声,却是在上马掌,u字形的马掌被彤红的铁钉钉到马蹄上,伴随着一股焦灼味,为什么此时上马掌,因为白天抢了几十匹百姓的马。
在另一处叮叮哐哐声中,几个人蹲在地上忙碌着,一人道:“这算哪一说?云梯是个啥模样?胳膊粗的杆子伸出三丈能不折?啊,俺问你哩,打甚的蔫巴”。另一人回道:“吩咐恁咋干,恁就咋干,杨四的脾气恁不晓得?当得起他的计较?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一旁的篝火上架着一口铁锅,有人借着火光烘烤膏药,锅里炕着馍片,传来焦香,几个制作木器的土匪不由嘴里一酸。
河对岸远远出现一队火把,接着马蹄声传来。
颍河边,在马匹的响鼻声中,在众人簇拥下,舞阳巨寇杨四下马,上到船上。他对身边一人道:“谁叫恁攻城,提着碌碡打月亮,谋不来高低轻重。只学斟酒意,莫学下棋心,俺不在,恁对俺的人也加些疼顾,谁叫恁撕围子,折损了多少兄弟?俺与恁的都是精兵,是俺的亲蛋蛋心肝肝。嗔道恁要打头阵,安的是个啥心肠?”。众贼当中有人接口道:“宁可没钱使,不可没行止,大杆架的人马,恁使起来倒不心疼,棺材铺掌柜咬牙,恨人不死”。又有人道:“要无愁,莫妄求,就恁还想咋地?狐狸做梦只想鸡,地里的蛐蟮成不了龙”。有人接口道:“听说孙杆架起小就能,还不到半周,就会立能能站儿了,这是能到大杆架头上了”,还有人道:“那日恁说,多用兵不如巧用计,恁有啥门儿,又说,说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恁就是这般行事的?莫叫大杆架割了黑筋,落个啥名誉呀”。这话严重了,大杆架便是杨四,割黑筋便是除内奸。
扑山虎闻言怒道:“快拿刀来,将俺的头抹了,叫那赤心为朋友的人看个榜样,咋不看折了百多个兄弟,一半是俺的人”。此言一出,杨四方才不语。但周围的议论声仍未止歇,杨四道:“好了,都说了一河滩,莫再磕牙拌嘴,老狗记着个陈干屎,呒看孙杆架都骚眉搭眼哩”。杨四踏着泥泞,上了对岸,麦场上一片忙碌,制床子弩的,制云梯的,制盾牌的,杨四呼道:“都歇了,攻甚的城,官兵不几日便到,俺只叫趁着秋收多打些粮,谁它娘的叫恁们攻城?水不喳喳,堆天雍地,瞌睡马爬地,弄啥哩这是?能给俺弄出啥波斯显宝?”。扑山虎在一旁道:“自然是打粮为主,放牛的打酸枣,稍带着攻城,攻下更好,攻不下——”,说到这,扑山虎附在杨四耳畔轻声道:“也替咱省些粮”。杨四闻言,哼了一声道:“俺是个浪吃浪喝,不会过光景的,也劝恁莫要烂了肝花”,顿了顿,杨四又道:“听闻你拉票子,将刘扁头家的老四拉去了,怎么个茬,这事?”。
扑山虎回道:“踩条子踩着的,底下人做的,唉,胡麻缠,真叫人上愁,死了”。杨四闻言略略一惊,问道,咋了?杨四道:“他一路的,要抢人,把黑头摽住了,要换人,他砍黑头一刀,咱的人就砍刘老四一刀”。杨四闻言,撇了撇嘴,道:“杀了他兄弟,这是耍哩?他情和你活不成,刘家那马队恶哩很,要是拉到野地里,你那几百个怂包不够他一顿拾掇地”。扑山虎道:“这事还请大杆架多操磨操磨,你仔当是行好哩”,说着,向杨四深施一礼。杨四道:“戳得甚七五八杂的事儿,恁先去传贴,我自有话说,我可不是为了恁,刘家老大与俺年一年二的岁数,起小一块拖棍子要饭,只差没拜把子”。扑山虎闻言,又是一礼,他道,还有这事儿?杨四道,这事年遭儿长了。年一年二的岁数就是岁数差不多,年遭长了,就是年代久了。
杨四在舞阳山区屯集了近万人,口粮已是见了底,只得出来打粮,他不敢去打劫东边的西平,因为西平离扫地王太近,扫地王是流寇,而他只是土寇,土寇的战力远不及流寇,这从双方的骑兵数量就可以看出来。于是他舍近求远,去打舞阳北边二百里外的临颍。这时,杨四对扑山虎道:“这般不听令,日后公修公的,婆修婆的,待分过粮,你舞你的,俺舞俺的,乡里狮子乡里跳,乡里鼓儿乡里敲,莫随俺去舞阳”。
扑山虎闻言,心中说不出个喜愁,若是随杨四去舞阳,很可能被兼并,若是不去舞阳,此番闯了大祸,必引来官军围剿,他叹道:“从今学得乌龟法,得缩头时且缩头,俺对大杆架一片心,这般不落好”。杨四闻言,盯着扑山虎,道:“恁不是俺的人,若是俺的人,这般违逆军令,早将恁砍了”。扑山虎方才不敢言语。
第二天一早,晨风中,河面上,由北向南驶来三条船。刘洪起立在船头,正与郭虎说话。“读书人之中败群畜类虽多,然败群一说何意?意为读书人之群正人多,有群可败,若是市井群,太监群,胥吏衙役群,有何群可败?”。郭虎仔细地听着。刘洪起又道:“除却读书人之群,尚有一群可用,便是妇女群,妇女要皮要脸,比须眉男子更知廉耻”。
正说话间,左前方,岸边出现一片麦场,泥泞中聚拢着一群人,正往河边搬运,几艘船正在往返摆渡,将物资运到西岸,西岸上停着马车,独轮车,扁担挑子,聚拢着更多的人。岸边有人将手拢在嘴上,向上游呼道:“将船歇住,俺放箭了!”。
“山山有老虎,处处有强人”,刘洪起低语道,“土寇!”,刘洪起高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