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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树影纷乱,夜光变幻不定,天河上的群星璀璨莹华,映照着人间靡靡灯火。
另一端——
焚音坐在房中发愣许久,赫连雪就在外等了许久,然后借着送餐的理由进房了,借机劝道:“先生,您今日都未进餐,好歹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吧。”
“阿雪,华锦媗都告诉你了吧?”焚音看着他。
赫连雪点头。
焚音道:“那你有何想法?”
赫连雪道:“我不知道。”
“是吗?但本座知道很多事你明明一猜即透,却始终不肯猜下去而已。这一日早晚到来,都无所谓吧。”
“可是先生看起来并非如此一副‘无所谓’?”
“因为没办法了——”焚音摸索着双掌,低头深思:“如果仅仅是我跟邀月的恩怨,那一切都还好办,只是再加上唐迦若……一切都会不同。”
赫连雪有些茫然地看向焚音:“为何?”
焚音未答,只是无力地扶额无奈道:“算了,你去把她带过来吧。”
赫连雪愣了下,马上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就转身去寻华锦媗所在的厢房,而华锦媗正捻着右手烧毁的一堆纸余烬,听见他的脚步声,不消开口,就知道是焚音召见而起身。
当焚音和华锦媗两人再度面面相对时,两人的眼神,都复杂不同往日。
赫连雪在旁细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华锦媗见状,遂道:“就在这里直接摊牌吗?”
焚音点头:“是,阿雪也留下,有些事他迟早需要知道,不然我走了,他日后如何继任国师一职?”
赫连雪迅速愕然地望紧焚音。华锦媗却是点头赞同,她和焚音的眉眼皆藏着话,藏着重重谜团,让赫连雪很难揣测。
焚音无奈地凝视她片刻,道:“我原本以为这世上无法占透的卦象有四个,但如今去重其实只是三个!一个是我老师,一个是邀月,最后一个是你。既然你们能查到我的身份,那么玉晟的死因,以拂樱楼跟你的实力绝对能查到。开门见山,我现在急着要一个事实的真相和邀月的最终处置权,其他的随你们!”
“邀月并不等同天师宗吧?”华锦媗抬眼道,整张脸如同戴了面具一般,瞧不出丝毫端倪。“国师大人应该明白,我是绝无可能放过天师宗。”
焚音锁眉道:“以前我与你虽从未蒙面,但我透析天象分析天下格局时,你——就是我研究的对象之一!我了解你,你以前本就是凉薄的角色,如今怕是薄到无情了。如果玉晟不是邀月所杀,你不能动她,但若是她所杀,只能是我动她!”
“可无论虎毒食不食子,我都要动这只母老虎!”华锦媗淡淡一笑,“谁让她动过我的命!”
焚音凝视着华锦媗,视线定定的,没有丝毫晃动:“……所以你有什么条件?”
“让我放弃手刃邀月的条件……很难……”华锦媗摇头:“国师大人是无法感同身受——那种被骗到一无所有,就连死都死得遗臭万年的痛苦!我发过誓倘若不死魂归,必要他们血债血偿。如果因为你而让我有一半的几率被迫放过邀月,我不可能答应!”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调不高,却透着一股坚决与决心。
赫连雪听得听着,蓦然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正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令他全身的血液都凝成了坚冰,恐怖的寒栗从头到尾反复地蹿动着。
焚音平静道:“但是我的条件就是这个,如果谈不妥——你下回再想出手就只能先跟我过一关!我可不好对付。”
华锦媗冷冷看着焚音,两根细长的指在桌面轻轻敲打,一下又一下,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忽然松口笑道:“国师大人,如果连这种条件我都肯答应你,那我们得歃血为盟到何种程度呀?”
焚音听得出她语气尚有商榷的余地,遂松眉道:“本座只可能答应你三个合理范围的要求,不可能与你结盟!”
“好吧——”华锦媗勉为其难的耸肩,幽幽竖起食指:“那七日后的英雄大会就是第一个要求!”
焚音盯着她这根长的超乎异常的手指,似是猜到了什么,虽是面色不佳却还是点头,她见谈判结束便功成身退,只是见赫连雪还愣站在原地,思索一下,也没说什么就安静离开。而焚音也不开腔,就让赫连雪自己愣愣站到理清所有来龙去脉,等他自动开口询问:“先生,人死如灯灭,可是真的还能……?”
“是,所以你也不必再自欺欺人。有些人的命运就是巧合到让人难以置信,故而堪称‘奇迹’,或……‘孽障’!”焚音深深叹了一口气。当年唐迦若满腹怨恨被活活烧死,与此同时——年仅八岁却天赋异禀的华锦媗被活活烧死,机缘巧合,故而造就了如今这一个“华锦媗”!
“帝王燕、帝王燕……”焚音喃喃地念着当年那支签名,“当年你把‘帝王燕’放入签筒是无意的,但如今看来却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是U连雪面色微白,已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骇。
“阿雪,既然你理清了来龙去脉也好,至少知道华锦媗的底线在那,只要不与她为敌,这世上能奈何你的人已不多。我明日便进宫请旨将国师一职传承给你,日后你尽力而为便好,毕竟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切勿辜负我这些年对你的栽培。”
“可是先生我——”
“没有可是!阿雪,你也明白国师职位只有你能担当。夜已深,本座已困,你就退下休息吧。”不再给任何开口的机会,焚音的逐客令一下,他就必须告退。
可赫连雪退回廊道上,满脸茫然失神,直到发现华锦媗竟坐在廊道栏杆上等着他。他急忙朝她走过去,华锦媗刚抬头,他就情不自禁的伸手抚上她的脸,一点一寸细细抚摸,像是要确定什么,一遍一遍摸着她这张青春较好的脸庞、明明熟悉至极却倍感陌生的轮廓。
华锦媗皱眉看着他,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廊道另一头蓦然传来几个男子的嬉笑声,赫连雪来不及收手,这一幕就被那几人撞见。
走最前的方义博当即笑道:“哟,看来我们是打扰了雪师弟和华小姐的二人好事呀?可不对呀……这华小姐不是与凤家世子拜堂成婚了吗?哎哟,看我记性,这婚还未成并非夫妻,所以我们雪师弟就要趁早下手了是吧……”遣词造句全是挪揄与酸讽,听得华锦媗耳中生厌。赫连雪亦是没有好脸色,遂淡淡问候一声就准备带她离开。
方义博瞳孔微微一缩,见赫连雪当着众多师兄弟竟给自己摆出一副臭脸色,面色被落,当即拦路要给二人难堪。
赫连雪看在同门份上姑且避过,奈何方义博不知进退,他顿了下,回头冷冷扫了方义博一眼,这寒意——让方义博咯噔了一下。旁人见状,也急忙拦着方义博别再胡说八道。赫连雪就伸出手扶着华锦媗头也不回地离开。
走远了,华锦媗便轻推开他的手,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赫连雪,看来你的适应力挺好的,这么快就进入国师一职的角色。”
赫连雪道:“我对国师职位并无强烈兴致,只是先生让我当,我就会当。因为这些人里面除了我,没几个像样。”
华锦媗笑:“看来焚音当初挑徒弟的眼光,不怎地?”
赫连雪道:“那也没办法,谁让蠢人太多。这世上聪明者原本就少!”话虽自负,却是实话。
“可蠢人偏偏是最会拖后腿设绊的小人——”华锦媗捻着袖口上的刺花,奉劝一句:“待明日焚音入宫宣布换职,你就得小心这些蠢人了。”
翌日,焚音就早早入宫。
华锦媗未醒,赫连雪站在她房门外候了片刻,询问婢女有关她的身体状况。婢女说华锦媗一切渐好,只是昨日吃糕点时似是又哭又笑。赫连雪追问,婢女也不甚明白。
赫连雪算了算时辰,距离她昨日起身时辰还早,就出门再去买糕点。只是到了凤翔酒楼,发现生意实在好,就连打包糕点的人都排了好几位,自己怕是要等上一阵。但隔了半盏茶的功夫,店小厮就拎了食盒越过层层人而递给他。
赫连雪诧异地挑眉,等久的旁人顿时不满为何他“后来先到”?
店小厮眼底有些慌乱却立即解说是因为赫连雪要的糕点简单易做,其他人眼光好想打包的糕点有两三款需要慢工出细活的。这吹捧的话,让旁人也就听得舒心不闹了。店小厮这才赶紧向赫连雪赔罪,然后甩着汗巾送他出酒楼的门,见他走远了,方拍着心口暗叹幸好。
赫连雪拎着糕点有些疑惑地走回国师府。按照华锦媗那习性,简单易做的糕点能入她口吗?他好奇地打开食盒看,发现里面的糕点跟上回买的一模一样,仍是些玲珑牡丹鮓、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什么的,从色泽、造型、用料来看,不像是所谓的简单易做。
回到国师府,赫连雪径自走向华锦媗的厢房,可婢女说她苏醒后就跑去书房逛,他就赶紧绕到焚音的书房去,见她抱着一沓书坐在软榻上,看完后便丢得满榻都是。
赫连雪提着食篮搁到榻前的茶几,然后坐在华锦媗身边,将这些制线松散的书一本一本收拾起来。他徐徐道:“这些书籍世上罕见,先生就连晒书时都舍不得让我们碰,你倒真是喧宾夺主,大胆得很。”
“书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些书看完背完,它的价值也就没了,留着还有什么用?”华锦媗说道,望着茶几上的食盒,眼峰微微闪了下。
“你糟蹋先生的好书也就算了,就别在书房里吃东西,书弄散了可以整齐,但弄脏了又不能像衣服一样洗。”赫连雪将书籍收拾好,就伸手将她扶出书房,起身时发现她面颊伤势终于褪去,在日光照耀中美貌如初。
两人准备挪地方,可走了没几步,就见方义博率着几人气势汹汹的赶来,另一侧还有一个骄傲自负且面色不善的儒士,曾与赫连雪有过口头冲突,叫什么来着,忘了!
两拨人直直冲着走到中央的赫连雪和华锦媗而来。
华锦媗拎着食盒道:“这些人消息可真灵通,这国师都还没出宫回来,他们就已收到消息来找茬了。赫连雪,你说我现在是自行回房,还是留下来旁观呢?”
赫连雪淡道:“无需多久,你就在旁等等。”
“也好。”华锦媗点头,提着食盒走出廊道,坐在不远处的亭子里。
——国师一职,名利双收,焚音可以轻易开口挪给赫连雪,但其他人如此眼红岂会允许?尤其是那些无能却自以为是的家伙!她望着食盒里五彩缤纷的糕点,拿起一块饶有兴致的把玩,自动忽略廊道上响起的两拨嘶吼声和混战声。
可是在某一刻,她突然扭头望向廊道角落站着的焚音。焚音感觉到她的目光,就扭头扫了她一眼,然后手执圣旨负手而立,继续旁观赫连雪如何单挑前来挑衅的师兄弟。莫怪焚音在万千人独宠赫连雪一个,因为云与泥,从未同日而语!
动了真怒的赫连雪,在一片人仰马翻中,若无其事的朝华锦媗走去,再次扶着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尔后,焚音这才迈步走到众多倒地惨叫的弟子面前,无视他们抱腿投诉,直接将明晃晃的圣旨扔了下去。
此夜,焚音将赫连雪召到书房中密探许久。待赫连雪出来后,神情异常沉重,似乎发生了某种蜕变。他绕到华锦媗房中想找她说说话,可房内灯灭人已睡,他就只好离开,无意间朝半敞开的窗户瞟去一见,看见房中桌上放着两盘吃剩的许多糕点,全被掰成两半。他的视线微微一颤。
第二日,赫连雪比昨日晚了半个时辰到华锦媗房中,可惜仍是比她醒的时候早了。
婢女说她昨日心情更好了一些。但赫连雪多问了一句,她晚餐可有吃?
婢女说她有吃,只是比平时少了一碗米饭。赫连雪不由得皱眉出门。
只是这回——
他忽然换了家酒楼,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玲珑牡丹鮓、单笼金乳酥、水晶龙凤糕等糕点。临走时,那掌柜说他真是识货,连菜单都不看就能随口点出这些慢工出细活的上等糕点。
赫连雪就提着这家酒楼的糕点回府。
第三日,赫连雪与昨日同个时辰来到华锦媗房中,专等华锦媗未醒时刻。
婢女说她昨日心情似乎糟糕了一些。他透过窗户看见食盒里完整如初的糕点,抿紧了嘴角,出门,走向了最初与凤金猊相碰的凤翔酒楼。那店小厮一见赫连雪,顿时喜出望外地迎上来,然后从赫连雪点菜到食盒打包出炉,不消半刻钟的短暂功夫。
赫连雪提着凤翔楼的食盒出门,心中沉甸甸。
眼见国师府就在前方,他却突然拐进了一条笑道,直接打开食盒。食盒两层各有一盘糕点,他随手拿起其中一块糕点掰开,发现当中藏着小纸条。他顿了下,又赶紧将其他糕点掰开,发现每块糕点中间全都藏着凤金猊的笔迹。
——原来,就连这都被凤金猊算好了!
赫连雪突然有种气急败坏的怨恨,直接甩手就将一整盒糕点狠狠砸到墙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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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府内,华锦媗依旧百无聊赖的呆在焚音书房中,一边看书,一边等赫连雪归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赫连雪就拎着食盒走进来,一如既往的放到茶几上。
华锦媗望着食盒上印着凤翔楼的标记,低声笑了一下。
赫连雪心头顿时如同被针刺了一下般,一阵锐痛,不过他抿唇强行忍住,没有在脸上露出来,而是淡淡道:“今天身体可还感到虚寒?”
“挺好的,已经修养了四五日,别说是风寒,就连我脸上的伤疤都完全消失了。”华锦媗说道,然后伸手拎起食盒,照例起身挪地方。
赫连雪默默迈步,扶着华锦媗一起回了后院厢房就退出,然后站在窗外,冷冷瞅着华锦媗打开食盒,掰开糕点后一无所获的失望模样。
——焚音在那晚书房密探就频频叮嘱他心存善念。然,也要不折手段。
——是,他自有深得精髓,如今更是举一反三。
只是,他静静地凝望着房中的华锦媗,不知为何,眸色亦是澄清而又忧伤。而华锦媗掰开三块糕点后,就停止下来。她慢慢抬头望着站在窗外的赫连雪,逐渐明白了什么。她徐徐道:“我还以为你跟小时候一样,只是因为不甘心不服气而已。”
赫连雪静静负手,屹然不动的样子竞像是凝固了一样。他回道:“以前是,但现在不是。承接国师的圣旨昨日已下,这几日国师府会很忙碌,人多事杂,你暂且呆在房中别外出,有什么事差人唤我一声便好。”
华锦媗捻动手中被掉包的糕点,静静地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你第一把火却是要软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