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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杨天鸿说话的语调丝毫没有变化:“怎么,你不打算上场之后认输?”
柴宁双拳攥得越发紧密,骨节似乎随时可能从皮肤下面凸露出来。他用力咬咬牙,一字一顿地低吼:“我想试试,即便是死,也死而无憾。”
杨天鸿脸上露出微笑,摇摇头,并不赞成这样的说法:“活着,总要比死了好。”
柴宁眼眸深处释放出痛苦和屈辱:“你不明白,那个男人贪赃枉法,迟早有一天会东窗事发。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足够满门抄斩,我虽然是庶子,却也无法逃脱。如果修炼无成,我和母亲都难逃一死。”
杨天鸿了然地点点头:“所以,你必须死拼到底?”
柴宁抬起头,表情坚毅而沉重地回答:“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杨天鸿继续问:“你已经打算战死在比斗场上?”
柴宁的表情显出几分轻松,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我若战死,宗门必定对我母亲多加照顾。至少,那个男人事发被判满门抄斩,我的母亲也会因为宗门庇护而逃过此劫。我……死而无憾。”
两个人谈话的声音不大,却也瞒不过坐在前面的郭林生。这番对话一字不落被他听在耳中,郭林生微微皱起眉头,显然并不赞成柴宁的想法。就在他打算出言呵斥的时候,远处东面方向的赛场传来阵阵欢呼声,引起了众人注意。
“阵图单项第一百九十八场比斗,昊天门弟子曲远明胜。”
金锣齐鸣,裁判声音洪亮,所有人都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比斗结果。
柴宁脸上刚刚显露不久的红潮消褪,重新变成了原来苍白的颜色。他笑了笑,朝着那个方向拱了拱手,平静地说:“昊天门曲远明,这就是即将杀死我的人。但不管怎么样,师傅对我恩重如山,为了归元宗,我不会让曲远明赢得过于轻松。”
杨天鸿眼睛里同样透出笑意,只是显得有些诡异。
“昊天门,居然又是昊天门。呵呵!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生死敌存在?有意思,真的很有趣!”
……
按照惯例,比斗双方上场,都要接受检查,以防止参赛者携带超过限制的法器,或者杀伤力强大的符箓。
就像拳击场上的选手只允许佩带拳套,而不能使用刀枪。否则,一颗子弹干过去,还比个屁啊!
除了必不可少的阵旗符石,柴宁就带了一只香炉,一束线香。
这并不违规。精研阵图的修士都有焚香定神的习惯。尤其是一些质地上乘的昂贵香料,往往可以促发他们在修炼过程中越发精进,顿悟机会大增。
太乙宫负责检查的修士很是认真,他掰下一点线香,凑近鼻孔仔细嗅着,又在指尖用力捻成粉末,确定其中不存在任何有毒成分之后,这才点点头,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身体衰弱,被杨天鸿搀扶住的柴宁,挥了挥手,摇摇头叹道:“上去吧!”
一个重伤之人,仍然要上场比斗,根本就是取死之道。
昊天门曲远明已经站在了角斗场上。他身材高大,年轻的脸上充满了得意与骄横。有这种表情并不奇怪。无论怎么看,这场比斗都是稳赢不输。曲远明甚至期盼着比斗能够早些开始,也好杀了柴宁,带着无上荣誉和丰厚奖品,趾高气扬回归师门。
重伤的柴宁行动不便,在杨天鸿的搀扶下,喘息了近半分钟,才稳定呼吸节奏。
场外的气氛很是平静,丝毫没有此前任何一场比斗的热烈。
结局很明显,柴宁上场就是死路一条。
“他赢不了的。”
“我记得这个归元宗的年轻人。上一场阵图比斗表现不错,可惜受了重伤。否则的话,这一场,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说不定归元宗的人上来就是做个样子,然后直接认输。这种事情多了,不奇怪。”
在众多议论声中,柴宁整好衣冠,强忍伤痛,认认真真朝着站在对面的曲远明行了个礼。
虽是对手,但礼不可废。
曲远明对柴宁的举动不屑一顾,随便抬起手拱了一拱算是回礼,鼻孔里也喷出一声清晰的冷哼。
他的想法很正常: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没什么值得客套的。
然而,曲远明丝毫没有料到,自己的做法激怒了大部分场外观众,以及太乙门的裁判修士。
“简直无礼透顶。”
“妄自尊大,无礼无法,此子粗鄙不堪,昊天门怎么会选择这种人成为弟子?”
“我不喜欢这个姓曲的家伙。就算是知道稳赢不输,也没必要表现的那么明显。”
“昊天门掌教宗主就是个粗俗无礼的暴发户,你能指望他的门人弟子据守礼节?呵呵,你觉得这种事情可能吗?”
很简单的一个动作,立刻为柴宁引来了众多的场外支持者。讥讽和嘲笑很快变成了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各种难听字句毫不掩饰,攻击矛头纷纷指向站在比斗场上的曲远明,指向其身后的昊天门。
柴宁很是惊讶,不由得深深地看了已经走向场外的杨天鸿一眼。
上场的时候,他再三叮嘱自己:“一定要表现得非常恭敬,不卑不亢。这样,很多人都会站在你这边。虽说言语上的支持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却足以对曲远明造成心理上的威胁和影响。”
很多人都会同情弱者。重伤却仍然坚持上场的柴宁,无疑就是修士中的弱者代表。
春日大比到了现在,已经是最后一天,到了尾声。
所有参赛门派弟子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也就是寥寥数人。
无论什么原因,自己人死了,都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很自然的,争夺奖品无望的修士们,纷纷把那些仍然有资格比斗的修士看做眼中钉,肉中刺。
人人都有羡慕嫉妒恨的权力,这也是失败者的权力。
曲远明太年轻了。如果他老到一些,就会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至少,不会表现得如此骄横跋扈,而是谨守礼节,对柴宁恭敬回礼。
可惜,志得意满的年轻人就是如此。眼睛里只能看到辉煌灿烂的前途,看到属于自己的大量丹药和奖品,却看不到被明亮光芒掩盖在背后的嫉妒、恨意。
嘲笑和讥讽的声音很大,曲远明听力很好,傲慢的面孔渐渐开始扭曲,变得凶狠而愤怒。
这一切,都是因为对面归元宗那个半死不活的柴宁。
真他妈见鬼,老子明明是这一场的必胜者,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
嫉妒,一定是嫉妒。
曲远明转过头,朝着侧面方向的太乙宫裁判连声咆哮:“可以开始了吗?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设置杀戮幻阵,强取柴宁项上人头。
太乙宫裁判修士已经举起铜锤,准备敲响开赛金锣,却被曲远明的吼声惹得一阵火大。
你妈,老子好歹也是金丹修为的宗师,却被你区区一个炼气五层的小杂种呼来叱去。你当这儿是什么地方?你自己家里吗?
愤怒归愤怒,比斗仍然还要继续。裁判修士咬咬牙,忍住想要扑过去一把拧断曲远明脖子的冲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力敲响了金锣。
“咣————”
柴宁的线香已经焚起,他盘腿而坐,信手捻起五色阵旗,朝着面前的空地准确掷出,迅速布置出一片规则的迷乱战阵。
阵图,是一种非常玄妙的修炼方式。
阵旗本身就是普通无奇的三角形小旗,可是按照一定的方位和角度摆设,就能引动预设灵石蕴含的力量,从而产生出迷幻、攻击、防御等等一系列复杂效果。在阵图方面深有研究的老道,往往可以凭着几支阵旗杀人于无形。毕竟,幻境中由灵力产生的对手,同样可以砍掉入阵者的脑袋。
曲远明愤恨不已掷出自己的阵旗,双手在空中不断变换法决,眼睛死死盯着坐在对面的柴宁,恨不得直接扑过去将其生吞活剥,吸血啖肉。
年轻人都要面子。尤其是像曲远明这种具有天赋,被师门看中,而且即将成为春日大比阵图单项冠军的年轻人,更是天才中的领队人物。他们本能的认为世界是为了自己而存在,任何质疑嘲笑都是对自己的挑衅,必须以最凶狠的方式,极其猛烈的回击过去。
两种不同的阵旗幻境在空中相互交合,来回撞击。曲远明和柴宁都在不断加大对己方阵图的控制力度,使幻境笼罩区域渐渐扩大,形成一个个无形的灵能攻击箭头,不断冲击着对方的防守区域。
“烈火,破!”
随着怒吼,曲远明发出一道无比炽烈的火属性灵能,在空中形成燃烧的利剑,然后双手一挥,火剑顿时朝着柴宁飞驰而去。
柴宁身前早已竖起了一排厚重的灵能盾墙,前后层次多达三道,厚度超过两米,仿佛一层将他团团围在中间的灵能护墙。
阵图比拼,除了道行高深的魅惑技巧,无非就是进攻和防御两种打法。
柴宁脑子里不断回响着上场之前,杨天鸿反复叮嘱自己的那几句话。
“你受了重伤,无论如何不是曲远明的对手。已经到了阵图大比最后一场,他出手肯定极重,而且毫不留情。如果你想要活下来,并且赢得比赛,就必须强化防御,不顾一切的防御。”
正常情况下,阵图比斗双方都会互有攻守。
可是,像现在这样,昊天门曲远明疯狂进攻,归元宗柴宁层层防御,场外的修士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见鬼,怎么会有这种打法?”
“归元宗的那个弟子受了重伤,他只能采取这种办法死撑到底。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很倔强,也不肯认输,道心坚固,的确是一块可造之材。只是可惜了,他应该主动认输,而不是白白死在昊天门那个傲慢的家伙手上。”
“昊天门的曲远明简直就是个疯子。而且还是不要脸的疯子。“恃强凌弱”就是说的这种人。就算最后赢了,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你还别说,归元宗的门人弟子都表现不错。尤其是之前的赢取水属性单项的张萱如,脑子灵活,手法变化多端。也不知道归元宗究竟是从那里找到如此优秀的门人,不要说是筑基,就算是日后成为金丹,甚至元婴都有可能。”
人在场上,场外的议论可以清楚听在耳中。
曲远明快要活活气疯了。“面子”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很多年轻人却认为是生命中最为重要的标志。曲远明实在难以忍受来自场外的冷嘲热讽,只能把狂怒转化为行动,不顾一切连连发出攻击灵能,凶横狂暴地撞击着柴宁的防御。
三层防御,转眼间已经被攻破了两层。
柴宁面色越来越苍白,双手迅速结起法印,再次竖起更多的灵能防护墙。
他脑子里回荡着杨天鸿的声音。
“让曲远明发怒,让他失去理智。”
“牢牢维持住你的防御,绝对不能被他攻破。你虽然身受重伤,可是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防御灵能消耗远远小于攻击,老老实实做一只缩头乌龟,无论如何也要硬撑下去。”
“记住,你会赢的。”
柴宁曾经觉得杨天鸿最后这句话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虽说防御要比进攻简单得多,却仍要消耗精力体能。曲远明的攻击强度异常疯狂,再这样下去,自己即便是层层竖起灵能防护墙,也撑不了多久。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柴宁本能的选择了相信杨天鸿。
张萱如就是最好的例子。她相信了杨师弟,所以现在成了水属性单项大比的冠军。
郭林生和归元宗众门人坐在场外,密切关注着这场惊心动魄的生死角斗。
曲远明发出一道异常强横的火焰长枪,在柴宁厚实的灵能护墙上撞得粉碎。巨大的冲击力在角斗场上爆起一层环形能量流,核心位置的地砖纷纷碎裂,四处飞散。
郭林生深深皱起眉头,非常严肃地问坐在旁边的杨天鸿:“你为什么坚持要让柴宁上场?”
不知不觉间,郭林生已经把杨天鸿当做是平辈的修士看待。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究竟是什么时候产生了这样的变化?
杨天鸿目不转睛看着赛场上的比斗,淡淡的回答:“柴师兄能赢。”
张焱也凑了过来,用惊讶而不解的口气问:“这怎么可能?昊天门的曲远明很强。我打听过,他上一场对阵盘星门宋方成,赢得很是轻松。宋方成也是阵图单项连胜九场的强人,却被曲远明一记火焰刀当场斩去头颅,整个人烧成焦炭。”
杨天鸿平静地笑笑:“如果上一场是宋方成赢,我肯定会劝说柴师兄放弃大比,当场认输。不过,曲远明就不一样了。他与柴师兄对阵,必输无疑。”
郭林生和张焱眼睛里同时流露出震惊的目光,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杨天鸿身形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声音很轻,却足够两人听到。
“因为曲远明喜欢吃鱼。”
……
刀、枪、剑、戟。
无论灵能形成任何一种兵器,都会在柴宁面前的防护墙上撞得粉碎。虽然当时形成一个大坑,却会立刻被柴宁补上。感觉他就像一个忙碌不停的修理工,正在飞快用砖石堆砌着破碎城墙,使之重新变得厚重、整齐。
曲远明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恶狠狠地连声怒吼:“我看你究竟还能撑多久?”
谁都可以看出柴宁已经是强弩之末。运转灵能需要消耗大量元气,他口中连连呕出好几口血,尽管防御墙依然厚重,填补速度已经远远不如比斗最初的时候。照这种情况继续下去,最多不超过五分钟,胜负立时可见分晓。
曲远明的情绪越来越亢奋,整张脸膛变得一片赤红,如同抹了鲜血。
“道爷我要活劈了你!”
“继续挡啊!我看你还有多少力气?”
“混蛋!不愿意老老实实认输,道爷我就把你大卸八块扔出去喂狗。”
冲动和狂怒支配着曲远明,他一边恶狠狠地叫嚷,一边用力抹掉从鼻孔中流淌下来的血。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流的鼻血?
如果有一面镜子,曲远明肯定会被自己现在的模样吓得当场呆住。
他整个人面颊红得厉害,仿佛浑身上下所有的血都开始沸腾,以极高的速度在体内疯狂流转,释放出无比强烈的火焰。
如果是修炼火属性功法的修士,这种情况再正常不过。
然而,曲远明是阵图修士,专擅于清净,喜好宁定,而不是在烈怒中提高战斗修为。
远处,观众席上的昊天门金丹宗师顾霖宇也察觉了问题。他不由自主站起来,牢牢盯住赛场看了半天,失声叫道:“曲远明中毒了,他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