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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这些,是鱼饵。”
说着,柳西华面上的笑更深了些,带着纯粹的喜悦和期待,莫名有些痴然,惊艳又危险。
磬尘陪着,让另一个丫头从屋子里找出常备的伤药,小心地摊开她的手掌,一边叹气一边包扎上药。郡主从来性子坚韧,认定的事情,一定会坚持。世子都拿她无法,她说了也是没用的。
包扎的手势熟练流畅,娴熟无比。郡主非同一般闺阁女子,马术不过冰山一角。世子无疑是疼自家妹妹的,但更不忍因着自己的娇宠溺爱毁了她,在教导上更是严厉非凡。
郡主这里,常年备着伤药,身上的伤也是四季不断。每每她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郡主却都一声不吭地挺了下来。
在她眼里,才学气质,手段心性,郡主自然是哪家贵女都及不上的。如今,只盼得那崔家公子惜缘才好。这般好的女子,莫不要被辜负!
身后忽地有一威严的男子声音响起,柳西华回头,果然是自家大哥。靖南王府世子柳烨。
柳烨穿着一袭檀色晕春锦长衣,竟甚是庄重。从门槛处走进来,沉静地看着她,眼里有着深沉的忧虑:
“华儿,如今,懿旨一下,你可是没有任何退路了。崔璟炎其人,你是知道的。若不是真心想娶你,那这婚事……”
一个被退过亲的女子,还没父母庇佑着,依着华儿的骄傲和执着,就是他或是太后心疼她,给她再许一门亲事,这一辈子,也是不幸。
他就这一个亲人了,无论怎样,靖南王府不缺这点银子,也养得起这一个人,但妹妹,这才豆蔻,正是风华正茂,他怎么忍心她这样委屈!
“哥哥,我知道的。”她抬起头,安抚地冲着柳烨绽开一个大大的温暖笑容。
这些年,是哥哥一人撑着这靖南王府。她知道,哥哥总是忧心若是有一天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天地之大,留她一人,那便再无人再护着她。所以,哥哥逼着她学拳脚,学骑马射箭,学所有的安身立命之术,只为了让她不那么柔弱,好不受人欺负。
她了解哥哥所有的担忧,才拼命去学,毫无怨言。哥哥是要从武的,这是靖南王府存在的意义,也是他的夙愿。哪怕可能因此跟父王一样落个马革裹尸的下场,他也是要去的,纵然难保朝夕。
真到了那时候,她守着靖南王府的权势财富,多少人会算计,多少人会嫉妒,多少人会心怀不轨。即便她是皇室宗亲,即便那位九五之尊是她最亲的舅舅,即便太后娘娘还是她亲外祖母,那又如何?
母亲都从未敢奢求的,她能得的,或许,只是一分怜惜和愧疚?这一分,或许同样也抵不过利益和局势。
一介孤女,那就成了浮萍,着落难寻。
到底是未发生的事,多想无益。眼下,她只盼着,亲事能够如愿以偿,也教哥哥放下心来,柳西华眨眨眼,换出一副娇俏模样:“哥哥,我可是挑了个京都最难得的佳婿,怎地,这还不够您的标准?”
柳烨看着妹妹提起某人时面上不自觉的柔软欢喜,默默压下浮到心头的落寞和浓烈的醋意,自家养了十几年的妹妹,终于要被抢了。还真是……哼,不爽!
崔璟炎好本事!
便只淡淡地理理身上庄肃的朝服衣袖,语气不明地说一句:“佳不佳,日后再看。倒是你,快换了衣服随我入宫,向圣上请罪。”
明知圣上要给崔璟炎赐婚,而且是迁怒性质的惩罚,还明目张胆地去求太后懿旨,这已是大不敬。
懿旨已下,虽说一纸圣旨自然就能抵消太后的赐婚。但圣上自是不会明着驳了自家母亲,那可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太后娘娘不会不知道原先准备赐婚的是刘府千金,但还是准了。柳烨都觉得出乎意料的轻易,估摸着也是怕刘贵妃气焰太盛,平衡之道罢了。
毕竟,太后虽不喜皇后,但对太子和三皇子却是看重疼宠。刘贵妃,呵,身份低微,还得圣宠,太后会喜欢才怪了。
旨意被堵,又不能去找太后理论,圣上只怕怨气越发大了。他和妹妹趁早去请罪的好,便是舅甥,也不该恃宠而骄,罔顾圣意。
柳西华看了眼包好的手掌,无奈叹了一声。进宫于她而言,只会让她更厌恶那里。罪恶,凉薄,虚假,尊贵而肮脏!
柳烨在外间等着柳西华收整。磬尘正服侍着柳西华梳洗装扮,旁边两个丫头捧着一件绯色宫装,柳西华扫了眼铜镜,忽地在里面看到一角苏青色暗花褶缎裙衣摆,“嫂嫂……”
“恩。”
郑氏浅笑着走近,拿过一支鎏金镂空穿枝桃花纹钗在她发上比划着,满意地插上,又温柔地指了指一旁丫鬟手上的食盒:“我做了些点心。你才刚回来,听你哥哥说又要马上进宫,正好拿着在路上垫一些。”
入了宫,当真是由不得自己的,等多长时间都只得俯首安静地等着。
父母去世也已经六年了,六年的时间,靖南王府倒是丝毫未变,里面六年前的人却再也寻不见了。早在当年,圣上就提了继立靖南王世子为镇南王,柳烨却在殿前长跪不起,只说父母亡故,愿守孝七年。
太后和圣上拗不过他,准了他。
四年前,若不是太后苦劝,哥哥与那位自小就订了亲事的郑家小姐的婚事不知还要拖多久。说来,那一年,若不是父母的事,当年两人也就该成婚了。女子的年华,最不耐蹉跎。也是郑家有情谊,生生等了几年。
郑氏真是个极温柔的女子,贤良无比。与她处的极好。
柳西华点了点头,扶了扶那只钗,也真心实意地说道:“劳烦嫂嫂了。”
安国公府里,何韧随着崔璟炎径直穿过重重庭院,往内院走去,步履匆匆,难掩内心的忧急。
林清在侧边跟着,瞧出来这方向是老夫人的青松堂,到底有些欲言又止,崔璟炎瞧见了,稳稳走着,抽空看他一眼:“怎么了?”
“国公爷那里,还是去交代一下罢……”林清觑着他的神色,小心地回道。
国公爷昨日看起来真是气的不轻,今个公子回来了,纵然他清楚国公爷跟公子早已面合心不合,但孝道压人,若还不先去禀一声,总归不好。
崔璟炎倒是面色如常,也不放缓脚步,只波澜不惊地吩咐:“无事,先去祖母那里。”
青松堂里,王氏跟崔璟晨也在。王氏看着虽难掩憔悴,面上都有些削瘦,但倒比晕倒那日,精神好了许多。躲过刘氏那一劫,其余贵女,她都容易接受许多。靖南王和王妃,都是极让人钦佩的,他们的儿女,想来也不会差了。
何韧难得的沉稳严谨,收了轻佻的模样,举手投足尽是杏林高手的弟子风范,一副面具更显神秘,虽年纪轻轻但瞧着也让人难生轻视和怀疑。
王氏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便听得眼前的男子道:“请夫人和公子出去,小生要看诊了。”完美的唇瓣抿着,眼神沉静,似冷漠似严肃。
崔璟炎也不多话,颔首就领着王氏和崔璟晨退出去。
屋里静下来,仿佛都能感觉到几分枯槁衰败的气息,曾经生机勃勃的青松堂,何时成了这样?!
何韧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老夫人床侧,细细瞧了床上掩在昏暗里的老妇人半响,不过几月未见,面上竟有着以前尚未显现的嶙峋的老态。有些不忍再看,他执起老夫人的手,探了几瞬,便已放下。面上尽是惊怒交加:
“血三,血五何在?”
竟是梦酣?!楚国京都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老夫人竟然中了梦酣。十日,十日之内,再不解了,就会在沉睡中死去。死前,生机尽失,面容苍老到八十岁!
如今,只剩两天了!
悄无声息地,面前已跪下两个黑袍男子。
何韧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神凶狠,愤怒到了极点,隔着面具都能觉到面容的扭曲,声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蹦出去:“老夫人身上的毒,是谁下的?”
地上的两人顿了下,静默许久,还是左边那个有些羞愧闭上眼,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说啊。”外间有人,何韧的声音极低,顺着喉咙贴着舌尖飘出来,低的像是一阵风,没了往日的缠绵,沉闷粗重地像是野兽的嘶吼,就连呼吸都散着血腥和狠厉。
“我们,不知是……”
话未说完,便被何韧一脚踹到心窝上,倒在旁边那人身上,两人都摔趴在铺了地毯的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未发出。那人脸上冷汗直冒,瞬间苍白了些,却连闷哼一声都咬在嘴里,迅速从地上爬起,依旧那个跪姿,直直跪着。
“不知,要你们何用?”又是一脚,同样的位置,甚至比上一脚更狠些,黑衣人又重重摔在地上,疼的呼吸都有些乱了,还是坚持爬起来,比上回慢了几瞬,身子隐隐有些颤。
“连青国的‘梦酣’都用上了,你们还不知,废物!”
……
在侧边暖阁里坐下,碧痕奉了茶,王氏才面上有些忧色地抬了杯盏,问道:“炎儿这几日去了哪里?那位年轻的大夫是谁?”又顿了顿,踌躇着问:“炎儿可知,那靖南王府西华郡主?”
“母亲牵挂了,祖母病重,京都这些大夫却都含糊其词,不给个定论,孩儿不放心,去了伈郡,请苏先生出山,那位大夫,便是苏先生的弟子。医术极佳。”
到底,老夫人中毒一事,王氏还不知道,崔璟炎索性瞒着,也不用让母亲跟着担忧。
王氏听了,却放下茶盏,刚刚勉强维持的平静瞬间崩裂,身子忍不住地向前倾了倾,紧紧看着他,焦急地问:“伈郡……萱儿,萱儿怎么样了?”
在平城,她看着乔氏两个孩子过了洗三,又逗留了几日,便启程回京了。忧心着萱儿,府里又已经丢开了一个多月,路程遥远,哪能多待,就早些回来接了老夫人的劳累。
却不想,回来没几日,老夫人竟毫无缘由地晕倒了……刚晕倒不到两日,宫里又传来消息圣上将要赐婚。今年,府上怎地如此不安稳!
“娘亲放心,萱儿已经快大好。再修养几日便痊愈如初了。儿子瞧着,精神极好。”崔璟炎走上前,握住王氏的手,把眼里的真挚坚定温笑着传给她,让她放心。
安慰了几句,王氏才慢慢相信崔璟炎所言非假,这桩放下心来,便又担忧起另一桩事:
“那西华郡主,你可见过?”
赐婚的消息炎儿应该已经知晓,她是对西华郡主比较满意的,待老夫人好了,再相看相看。就是不知炎儿……上一回,崔璟炎所说,她至今还记得。
莫名地,崔璟炎的目光竟有些躲闪,不自在地动了动耳尖:“见过了。”
“哦?那你,是何打算?”
王氏真有些惊讶,靖南王府沉寂多年了,就是世子娶妻,竟也没几个知道的。还是前年宫里年宴上出现了位温柔端庄的世子夫人,让众人才讶异了一会才知晓这回事。
结果过了几天,靖南王府的消息又石沉大海,有了世子夫人,府里还是低调闭门谢客。整个京都都快忘了这一家人。
若不是这回赐婚,她险些忘了那府里还有位郡主。这位郡主,被世子保护的极好,极少出现在人前,儿子到底什么时候见过的。
“崔公子,关于老夫人的病情,小子有些问题想询问。”
正盘问着,何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崔璟炎不动声色地缓了口气,清声应了。王氏这话,他真的不知道如何答啊。现在,他都有些不知要怎么打算了。
出了暖阁,却敏锐地察觉何韧情绪有些不对,眼角泛红,暴戾的气息扑面而来。
“怎么了?”
“老夫人的毒,很严重,我需要一间药房,安静点,不要人打扰。时间很紧,我一会列出药材,你保证全部弄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