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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在旋转,晶莹的雪花舞蹈着争相逃离她的子宫,埋葬一切的冰雪,从不仁慈,如国王那柄真银之剑,如伯爵那柄无玷之钢。
风雪断绝了情报,春季降临时,法兰克人的国王和瞎子无异。罗德里戈盯着一具冻僵的尸体,这般安慰着自己。那尸体的表情已经被严寒抹去,只是眼睛尚未阖上,灰白空洞,如同盯着某样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打着冷战,伯爵拥袍挤入了绯红色的营帐。
冬营的军队像一条沉睡的龙,铁匠的炉火在旗矛和帐殿的深处燃烧着,一如巨龙的熔炉之心,消耗着宝贵的燃料。
“会熬过去的。”帐殿中央,伯爵向床上的人保证道,怒气不会消失,废墟终将苏醒,冰雪消融,烈火燎原。
现在只需要确认一件事,何处是化雪后的战场。
法兰克宫殿的炉火熊熊燃烧着,镶嵌白银的门扉,深邃高远的青铜吊架,重峦叠嶂的丝织帷幔,夸张的造型显然昭示着王权,因为若非如此,只有巨魔才需要这种尺寸的家具。腓力王如一尊拍着脂粉的雕塑,含笑装出倾听的模样,那些为了一根葡萄藤向自己的邻居挥剑的年轻骑士兴高采烈地吹嘘着战争,然而最适合他们的战场无疑是在闺房。
宫廷诗人犹在歌颂查理曼的武功,仆役们穿梭在耽溺酒色的领主中间,在长达四个钟头的宴会闲谈中,腓力注意到一则来自诺曼底的“新闻”:曾经为自己策动,举行了布勒特伊婚礼的罗杰·德·赫里福德,爽约未赴欧马勒夫人阿德莱德的“孤岛决斗”。
法兰克人都在嘲笑那个诺曼领主的卑鄙怯懦,可是腓力从弟弟于格伯爵的脸上看出一丝不以为然。
于格认识赫里福德的罗杰,他就在那次婚礼现场,虽然隔了十几年,他还记得罗杰的模样——不,有些事件不止造成记忆,他仍然会反复重新经历那个晚上,任何时候。
眼下的场面和那晚就很接近,几乎是严格的重演,同样的火光,同样的宾客,烛光下有些扭曲的脸孔都那么接近,那些宾客的结局是什么来着的?
他们都死了。
罗杰不是懦夫,他是个疯子,和他的异教祖先一样令人生畏的疯子。那么他缺席自己的决斗绝不会是因为恐惧,他一定有某个理由。
于格伯爵心跳如雷,春季时,他就要武装起来,和罗杰这样的战争领主交手了。
“你知道吗?我的兄弟。”国王忽然开口了,“诺曼人说,撒克逊的女人性烈如火,身体也像火炉一样滚烫。或许不久以后我们就有机会见识一番。”
“是的,我的陛下。”
于格在暗自叹息,埃德加那样的国王把世界当成战场,自己的国王却把世界当成妓院。
一切还能中止,现在仍是冬季,在春醒之前,这一切随时可以停下。
“伯纳德大人,这是您的儿子吗?”在大厅的一处角落,于格伯爵友善地向一个来自南方的领主问候道,这个纳博讷贵族的衣袍上紧紧裹着一条紫貂皮,似乎非常不习惯北方的寒冷气候。
“没错,这是我的继承人,马上就十二岁了。”
于格暗自咋舌,这个领主对王室的忠诚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博让西城堡的拉奥兄弟都在这里,蒙雷里家族也一个不缺,还有克莱蒙的雷诺……
于格仿佛看见上千铁骑在金色火焰(ore)下出阵的场面,似乎已经停不下来了呢。
猎犬释放出来后,没有血腥就无法平息沸腾的野性,我们应该训练,而不是庆祝!
如果有一个撒克逊人在场,或许会告诉于格,人类的欢乐会招致命运的妒忌,宴厅的酒意会在盾墙中心咬到武士的踵跟,毕竟,人不能买酒,只能租。罗马人为了满足他们的饕餮欲望,甚至发明了催吐药,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租来的乐趣更容易令人沉溺。
宴会结束很久后,腓力从黑暗的厕室中爬出,他不记得自己吃喝了多少,但是他毫不怀疑,刚才的事情不能叫做排泄,只能叫生育。
这种宫廷生活越来越令他感到厌倦了,巨大的空虚感蔓延在白色的床单上。
主后一千零八十七年三王来朝节深夜,法兰克国王梦见自己进入一片微光沼泽中的岩石厅堂,无数雕梁画栋的宫殿下方暗藏着珍宝与甲械,他反复挑选,捡起臂环、扔下水晶胸针,又扔下臂环,捡起一根鹿杖,最终才决定抓取兵器库中央最明亮的一把刺剑,然后,他就被暮光中坠落的箭雨笼罩了。
迷信的国王一觉醒来,立刻召来了王弟于格和拉奥,披着一身睡袍,腓力宣布了立即出兵的决定。
“出兵?”
“现在是我们优势最大的时刻,一点冰雪并不算什么,反倒会阻断敌人逃跑的脚步。”腓力的口吻更像在给自己鼓气。
“绝妙的主意。”拉奥王子赞叹起来,棕褐色的瞳孔中透出赤裸裸的仰慕,“这样一来,诺曼人也无法分享我们的荣耀了。”
于格没有出声反对,国王的话到底有没有道理?为什么他只是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因为腓力在赌博,而命运是个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