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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冻云黯淡,阳光从乌云的背后透出来,洒落在莽莽苍苍的草原上。
魏西陵按剑迎风而立,夕阳将他一身银甲染上了层瑰丽的暗金色,他身后的草坡下,是整装待发的数千骑兵。
云越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道:“将军,北狄大营门前似乎有兵马调动,但人数不多,也就几百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魏西陵凝眉,“再等等。”
萧暥和他们约定,以发射玄门的冷焰为进兵的信号。
如果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贸然动兵,很可能将萧暥置于危险的处境中。
可是现在天色将暮,难道萧暥打算在夜里动手?
***
北狄王庭
魏瑄当即上前一步挡在了嘉宁公主面前,偏首悄声道,“阿姐,我们才两个人,不要轻举妄动。”
嘉宁公主隐忍道:“我知道。”
如果只是一个人,她早就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是两个人的命,魏瑄的手臂还中了毒。
维丹跳下马来,欣然上前道:“阿季,你随我去大帐罢。”
“维丹,”穆硕当即喝道,“加封大典就剩下一个时辰了。”
“舅舅,我就找阿季说说话,就一会儿。”
魏瑄立即顺水推舟道:“王子,首领说得对,你加封在即,想找我说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但是”维丹差点脱口而出,但在穆硕尖锐的目光下,还是咬住了下唇。
他不敢说刚才猎场残酷的开刃让他心乱如麻,他没有铁血手腕,也不适合当执刀的人。
见到血,他就心慌呕吐。
只有眼前这个人的轻言温语可以让他心中片刻安稳,或许可以撑过今天。
“王子,我正要去市集采买点货品,”魏瑄微笑道,“典礼后我就去你帐里可好?”
他语调从容优雅,莫名地就让他的话有一种温和的说服力。
“好罢,那我晚上等你。”维丹道。
魏瑄心知今晚一场大变将至,不会再有围炉夜话的机会了。
他微笑道:“好。”
说着他向穆硕行了个礼,悄悄拉了下嘉宁公主。
嘉宁公主不甘地收起眼中的恨意,正要转身离开。
“等一等,”穆硕忽然在马背上扬声道,“你可以走,他不行。”
魏瑄心中咯噔一下,“首领也知道,王庭中的内侍出外办差,可有骁狼卫伴同保护。”
穆硕指着嘉宁公主道,“这个士兵,刚才他一直都盯着我。”
他目光森然,“难道他认识我?”
魏瑄心中陡然一沉,立即从容道,“首领搞错了,自从前几天阿迦罗世子闹上王庭的事情后,骁狼卫兵源不足,大单于下令从士兵中擢升了一些人,首领可能没有印象。”
自从阿迦罗喋血王庭之后,骁狼卫损失了上百人,从军中征调了士兵以补充不足。
穆硕阴沉着脸道,“原来是最近才成为骁狼卫的,”
他驱马上前几步。
骤然间他和嘉宁公主之间只剩下数十尺的距离。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就听穆硕别有意味道:“我怎么不记得骁狼卫什么时候开始收姑娘了?”
魏瑄心中猛地一震,他心思飞转刚要应答,忽然就觉身边一阵冷风激荡而起。
“阿姐,别!”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寒光骤然掠过。
嘉宁公主手中的长剑已经化作一道流星飞刃向穆硕疾射而去。
穆硕是身经百战的人,面不改色提刀一格,只听锵的一声,空中火星爆起,那宝剑就被劈飞了出去。
“拿下他们!”穆硕厉声喝道。
“舅舅!”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维丹一时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仓皇道,“阿季,你……你快跑!”
可他话音刚落,只觉得脖颈间一凉,一把冰冷的短刃已经抵在咽喉要害。
紧接着他一道清悦的声音在他后颈响起:“谁敢动!”
维丹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了,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他的鼻间萦绕着那人身上温软幽寂的宫香,从来都没有那么贴近过。
他是北狄人,却不喜欢血腥味,喜欢那若有若无的宫香。
仿佛是深宫里的银烛紫陌,玉阶长夜,笙歌向晚,引人遐想无限。
可是第一次拥紧,竟是刀刃加身冷硬的触感。
魏瑄断然道,“穆硕,放我们走,否则我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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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神庙
上次萧暥来到这个地方,被阿迦罗拽着手,一身华服红妆珠玉生辉,映着俊美的容颜霞姿月韵,引得方圆几里地的牧民都赶来围观。
这一次,大祭司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发丝零乱,脸色苍白,唇边还残留着一缕血痕的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阿迦罗。
如花美眷成婚才七八天,居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大师,帮我找身干净的衣衫和鞋。”阿迦罗急促道。
萧暥立即道:“衣衫不用了,我这身衣裳,行动方便。”
他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负伤了,决不能把自己的弱点曝露在敌人面前。
至于鞋……
他浑身都冷,脚上更冷。
片刻后,他坐在神庙的窗台前,神色复杂地看着阿迦罗弯腰脱下他的草鞋。
他的脚修长,踝骨清透纤细,被阿迦罗握在手中。
萧暥:……
如果不是他腰腹间嵌着一个箭簇,弯下腰九十度以上的动作去穿鞋对他来说有点风险……
他先前穿着一双草鞋在丛林里纵跃,磨破了皮,脚上满是泥土和血污混在一起。
阿迦罗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默不作声用棉巾给他擦净了,伤口处上了药,小心翼翼地焐在手心里。
萧暥一言难尽,他忽然想起什么,竟有点怀念。
他道,“世子,你现在不是该去召集各大部落的首领么?”
赶紧走,别耽误他搞事。
阿迦罗仔细地给他穿上了罗袜和皮靴,才站起身道,“栾祺。”
栾祺神色抑郁地上前。
萧暥指出:“你知道他看不住我。”
阿迦罗道:“把他和大单于关在一起。”
萧暥:……泥煤的!
看押大单于的地方必然是整个神庙最戒备森严的,也是条件最舒适的。
那是一间石室,灯光昏暗。门外戒备森严。
萧暥被带进来,门关上了,两名肌肉虬劲的士兵立即站在门前。
萧暥不要脸的想,虽然他是被骗婚了,但名义上说大单于算是他老丈人?
阿迦罗把他跟大单于关在一起?这是什么操作?
他环顾室内,这石室很宽敞,装饰颇为奢华,墙上描绘着精美的壁画,地上铺着厚实的西域绒毯,桌上的银盘里放着食物和瓜果,居然还有壁炉。
萧暥瞅了一眼那香喷喷的烤羊肉和甜美的西域葡萄酒,吸了吸鼻子。
呼邪单于这会儿肯定没有心情享用这些了,可惜他也没有。
萧暥在林间使劲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早就饿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肚子上嵌的那个铁玩意儿有没有把肠子戳个洞,那个……会不会漏?
他侥幸地想理论上说应该是没有,不然他蹦跶那么久,这会儿早戳地漏没气了。
话虽如此,他心理还是有点障碍,他盯着盘子里的食物看了一会了,颇为不舍地挪开目光。
呼邪单于坐在壁炉边的躺椅上,火光下他须发花白,眼袋深垂,侧脸像岩石一般冷硬灰暗。
草原上的狼王此刻终于露出了垂垂老矣的颓态。
萧暥猜测他应该已经屈服,跟阿迦罗达成了妥协,所以他现在的待遇不错。阿迦罗也没有进一步威逼。
但这对于狼王来说,一定是个艰难的决定。
老单于根本没有选择。他答应阿迦罗的要求,或许还有生路,毕竟阿迦罗本不想杀他。说不定还会许诺继位以后,保住维丹的性命,甚至封一个什么王,有牛羊和草场部众,此后生活无忧。
但如果老单于今天拒绝阿迦罗的要求,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阿迦罗骇然兵变,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已是破釜沉舟没有退路了。呼邪单于若不屈服,只会逼得阿迦罗孤注一掷结果惨烈。
呼邪单于既是枭雄便能屈能伸,是个很实际的人。他选择保全。
萧暥见那壁炉火烧得旺,他衣衫单薄冻了大半天,又流了不少血,身上没什么暖气,便摆着大尾巴凑上前去取暖。
呼邪单于目光阴鸷地盯着他:“你怎么来这里了?”
萧暥靠着壁炉坐下,温暖干燥的火光让他冻僵的身躯一点点舒缓过来,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随意地扯了扯自己褴褛的衣衫,道,“阿迦罗过河拆桥,射了我一箭,还把我关起来,大概怕我说出去,他得位不正。”
呼邪单于沉下浓眉,狐疑道:“他为你杀上王庭,怎么可能……”
说道这里他的目光往下移,火光下萧暥那邋遢的破衫腰腹间有一片深色的痕迹。
单于转而冷笑:“自找的。”
萧暥叹了口气,“我看错人了,阿迦罗完全没有信义,翻脸不认人。”
他说着在单于阴郁的目光注视下,虚弱地扶着墙壁让自己靠得舒服些。
火光映着他的脸像寒冰一样,下颌清削如刃。
他缓缓歇了口气,才道:“大单于,在我们中原,太上皇都当不久。”
单于凝目道,“你是说阿迦罗成为单于之后,会翻脸不认账,杀了我,”
萧暥道:“中原有句话叫做一山难容二虎。”
单于面色深沉,想了想,然后冷笑了声,“中原人果然擅长离间。”
“你们父子都兵戎相见了,还需要我离间,”萧暥眼角勾了勾,似乎有气无力地接着刚才的话,“但你现在的处境,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你不答应传位给阿迦罗,你今天就得死,阿迦罗照样会继承单于之位。他还会说你是在猎场上遇到了袭击,被一群奴隶给害了,我不知道你们北狄后世有没有史书,有的话,你死得还挺窝囊……”
呼邪单于面色猛沉,“你闭嘴。”
萧暥毫不留情继续道,“还有维丹,他的下场大概不会比乌赫好。”
他一字一句道,“阿迦罗是什么样的人,大单于你应该比我清楚。”
呼邪单于面色阴郁,沉默片刻,他忽然抬头,目光森然道:“是你小子自己死到临头,想要搅地我北狄内乱罢?”
萧暥道:“这场乱是避免不了,大单于你想,维丹回了王庭,王庭里有七八千的骁狼卫,穆硕手中也有数千奔狼卫,加上五大部落的首领和他们的士兵也还在王庭周围,今晚多股势力一场角逐在所难免,区别只是,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他眼梢微微一撩,“我押大单于胜。”
呼邪单于冷哼一声,“我目前这个处境,你恐怕得输。”
萧暥不紧不慢道:“草原上有句话,雄鹰就算偶尔飞得比燕雀还低,但燕雀却永远飞不到雄鹰的高度。”
呼邪单于浓眉一沉,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他。
萧暥继续道,“阿迦罗过河拆桥,如此对我,我想要报仇,大单于要夺回权力,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
呼邪单于眼中终于又流露出狼一样的眼神,“你要做什么?”
萧暥道:“帮大单于反败为胜,但你现在也得帮我一个小忙。”
大单于目光森然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信你?”
“大单于,我们都被困在这石室里,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西斜的阳光照着神庙。
神庙前尘土飞扬,朔风、和秫等几部首领正率领本部人马赶到。
阿迦罗迎出神庙,迅速掠了一圈,没见到维丹和穆硕。
“维丹呢?”
栾祺道:“世子,派去接维丹王子的兵马还没有回来,要不我亲自去一趟?”
这时朔风部首领桑师上前道:“世子传大单于令召集我们来这里,大单于何在?”
阿迦罗道:“大单于狩猎劳累了,正在休息,诸位首领先去内殿等会儿。神庙内不许带兵器,诸位首领也知道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到神庙里一名执事急急忙忙出来,低声附耳道:“世子,大单于喝了桌上的酒,忽然倒地抽搐不止,四五个人都压不住他。”
阿迦罗眉头一皱,这些酒菜都是他亲自吩咐准备的,不可能有问题。
怎么回事?
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瞳孔猛地一缩。
他一把抓住那执事走到内殿,“你们开门了?”
那执事慌忙道,“大单于倒地不起,我们去找了巫医。”
阿迦罗脸色铁青,急匆匆往神庙内赶去。
不该把大单于和那只搞事的狐狸关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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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外,穆硕面色阴沉,“你知道,你们逃不了。”
四周都是披甲执刃的奔狼卫,黑压压的一片如潮水般涌上,将他们重重包围。
魏瑄眼中一片幽寒,手中的短刃又迫上几分力。
“让你的手下让开,留出一条路。”
穆硕额头青筋隐隐跳动。
维丹被迫仰着头,脖颈上绷出一丝细细的血线,他声音有些颤抖,“阿季,你到底是什么人?”
“对不住了,维丹,你得送我们离开王庭。”魏瑄的声音冰冷果决。
维丹从来没见到过他这个样子,往日里的优雅矜持一瞬间如霜雪崩裂。
魏瑄道,“穆硕首领,如果失去维丹,你手中唯一的筹码就没了。”
穆硕目光森然,他缓缓抬起一只手,“让开一条路。”
辕门外围堵着的奔狼卫开始散开,天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狼火市上已经点起了火把。
魏瑄挟持着维丹,和嘉宁公主一起徐徐退出北狄大营。
穆硕盯着他们,眸中掠过一丝诈色:“弓.箭手迂回到他后方,准备。”
不远处狼火市的几处土房顶上,朔风中闪现出十来个黑影。借着夜色的遮蔽,无数支森寒的箭簇指向了他们。
就在这时,市集的西边忽然腾起一片尘埃。
穆硕簇眉举目望去,只见一支百来人的骑兵穿过市集,疾速而来。
紧接着他发现这些人的装束有些参差不齐,有些人带甲,有些人却穿着布衣。
穆硕一惊,这是什么队伍?
但还没等他看清是哪一路人马,忽然夜空中一波箭雨疾射。只见他刚才他埋伏在土房上的弓.箭手,来不及反应,已经倒下一片。
魏瑄骤然惊觉,一回头就见夜色中,那人横刀跃马,神采飞扬。
萧暥一刀劈开一名奔狼卫,冲魏瑄眨眨眼睛:“阿季,以后要劫人质,记得抢匹马。”
魏瑄被他晃了下神,紧接着又听到集市的方向又传来一阵马蹄疾响。
只见夜色中栾祺带着数百名骁狼卫正朝着这边奔驰而来。
萧暥心道:他前脚才溜走,阿迦罗反应这么快!
萧暥嘴角挑了挑,今晚这一场大乱,好戏要来了。
(注:悬狸和西陵的番外在作话中哦)
作者有话要说: 方宁皱眉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魏燮挤眉弄眼道:“我爹打算带我去打猎,让我自己选猎装来着。我淘到了个宝贝,猎户们抓兔子用的,正好试一试。”
那只悬狸脑袋上扎着两个丸子,旁边两个温柔可亲的女孩儿正在给他双髻上戴粉色的海棠花。
只见他乖巧坐在席上,蹙着小眉头,低头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
上巳雅集,世家子弟之间有比君子六艺,具体说是琴,棋,画,射箭等。
魏西陵个子高,箭术也好,总是会有人邀他参赛。
他便把萧暥托给了两个家族里的女孩儿,虽然把他打扮得像个花仙子,但至少不会欺负他小。
这悬狸显然和姐姐们相处地也不错。
方宁斜眼看了看,嗤道:“他精怪着,怎么会上当。”
“那就看用什么饵料了”魏燮说着,拿出了一柄剑。
方宁瞪大眼睛:“这是西陵哥的剑,你怎么偷他东西?”
“不是我偷的,西陵不是去参加射艺了,这剑让魏曦拿着。我就管他借来看看。”
片刻后,萧暥把点心盒里装得满满的姐姐们送的鲜花饼,乖巧地抱着点心盒往靶场走。
走到途中忽然怔住了。
“这是西陵的剑,怎么在你这里?”
魏燮讪讪道:“西陵送给我了。”
“你偷的,还给他!”
“你想要拿回去,那你来取啊!哈哈哈”
说完他大笑着撒腿就跑。
萧暥个子小,腿短,跑不快。
但他还是不管不顾地去追魏燮,跑得小脸都红了,额角眉间沁出细细的汗珠。、
眼看着就要追上魏燮,忽然咔嗒一声响,他觉得脚下一空,紧接着什么冰凉的铁器重重扣在了脚背上。
他脸色一惨跌倒在地,刺骨的痛从脚心传来。
他使劲又徒劳地用一双纤细的小手去掰那捕兽夹,粉嫩的小脸疼得煞白,但愣是咬着牙没有吭声。
新穿上的锦袍也摔得都是草屑和泥土,点心撒了一地。
魏燮和方宁见他这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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