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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一推开门,就见一个神色张惶的妇人从椅子上起身,往身后连退了几步,屈膝给宋稚行礼,可她却一不小心,碰翻了窗前摆设用的青瓷花瓶。
这个花瓶做工很精妙,无比的薄,所以一砸到地上,便毫不留情的碎成了大片。
宋稚沉默的看着刘氏的窘态,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
刘氏紧张的脸都涨红了,支支吾吾的说:“王,王妃。我会赔偿的。”
在刘氏记忆中,林氏膝下那个美如精灵的小姑娘长大了,如今她的美,更添韵味和气势,一看就是过惯了好日子的,叫人捧在手心里娇养着的。
哪里像她家中的那几个女儿,畏畏缩缩的,在娘家不受重视,在婆家受尽欺凌。
“无妨,记在王府账上吧。”宋稚睇了那碎瓷片一眼,闻声而来的丫鬟们正在收拾残局,那碎瓷片极薄,表面又光润,一看就是上品。
宋稚有点惋惜的说,“倒是可惜了这花瓶。”她这话纯粹是有感而发,却叫刘氏愈发战战兢兢。
宋恬看着刘氏如此软弱的样子,又一想到她做下那种阴损之事,不免觉得人性实在是难以捉摸。
“你可知今日唤你来所为何事?”闲杂人等都走了出去,宋稚施施然坐了下来,开口道。
刘氏下意识的颔首,却又连连摇头,她本想做出一脸无辜相,可如今这阵仗,人家若是不明白她背地里做了些什么,怎么会把她叫到这来?
刘氏这自相矛盾的行为,显得她格外滑稽,却也有几分可怜。
“你也算个官夫人,我给你留几分体面,自己交代吧。”宋稚身子刚好,还有点恹恹的,所以不爱说话,只是扫了刘夫人一眼。
刘夫人的相貌着实普通,一张随处可见的脸,微黄的肤色,不大不小的眼眸,不高的鼻,稍厚的唇。
除去衣裳和打扮,说她是农家女也好,说她是商人妇也好,说她是官家夫人也好,总之,就是一张叫人记不住的脸。
迎春立在宋恬身后,看着那位刘夫人的目光从惶恐转为镇定,落在宋稚两姐妹身上仔细的扫视着。她觉得这妇人此举颇为不妥,还未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便听流星斥道:“王妃给你体面,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刘夫人的身子不受控的颤了颤,垂下视线,眼光余光落在宋恬腕子上那枚五彩的水晶镯子上。
这样的好东西,她连一件都没有。
“你们的母亲已经知晓了,你们为何不去问她?”刘夫人的声音一如宋稚记忆中的那般柔和,说出的话却不是那么的叫人舒心。
宋恬皱了皱眉,宋稚则饶有兴致的睇了刘氏一眼,也没说话,只是拿了筷子去夹一枚缠着红糖汁的小汤团。
“刘夫人,做错事的是你,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的回答,至于我们主子如何行事,用不着你来教导。”流星对着外人的时候牙齿最利,几句话就将刘氏那张佯装平静的面容撕碎。
刘氏的唇瓣不自觉的哆嗦着,艰难道:“是我换了帛金里的铜板,是我心存诅咒之意。”
“为何?我宋家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是惨事了,你竟还诅咒于我们?”宋恬看着眼前这个貌似普通的妇人,怎么也想不出她诅咒宋家的理由。
刘氏抬首看着宋恬,她也有一张好皮子,清雅皙白,将来一定备受夫婿疼爱。刘氏忽笑了起来,眼角却不受控的溢出两滴泪来,叫宋稚和宋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你们的母亲说的很对,她的确是个福分深厚之人,夫婿不但身份贵重,而且真心疼爱她。儿子一表人才,在朝中又得用,女儿一个个都貌美如花,就连女婿也样貌出众,而且权倾朝野。孙辈男女双全,出落得雪玉可爱。现如今更是老来得子,还是个健健康康的男丁。如何不叫人艳羡?”
刘氏一边说,眼角的泪愈发汹涌,顺着她眼角纵深的纹路淌了下来,半点也不美,全是酸苦之相。说着说着,她忽然大声吼了一句,“那她就过她的好日子N必挖苦与我!在我心头撒盐!我知我母家不如她,夫家也不如她,自己也不如她!从小到大,我不过是她的陪衬之物!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经惯了!可她为什么,为什么挖苦到我女儿身上来,挖苦旁人难道她心里能更舒坦些吗?!”
宋恬被刘氏崩溃大喊的样子惊的呆住了,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宋稚,却见自己的姐姐轻轻蹙着眉头,眼中似有些同情之色,还开口问:“我娘亲说了些什么?”
也许是宋稚平静的声音感染到了刘氏,刘氏咽了几口唾沫,眼神也回归清明,只是盛满着哀伤,“我女儿的夫婿养了一个外室,将我女儿休弃了。结果你娘亲的说,是因为我女儿相貌丑陋的缘故。”
刘氏抬眸看向宋稚,盯着她娇美的面容继续道:“她还说,她生的女儿个个美貌,叫女婿捧在手心里疼还来不及。又说这也不怪我女儿,若是父母不美,如何叫子女凭空生出美貌来了?”
这些话,宋稚听了都觉得尴尬,宋恬有几分不信,道:“我娘亲当真这样说?”
刘氏侧首看着宋恬,点了点头,道:“四姑娘不信?也对,她对着旁人说话也不会这般,只是我身份不高,性子又软弱可欺,从前她对我不屑惯了,这才叫她说话半点不顾及。”
宋恬虽知林氏于言语上有几分理亏,但仍对刘氏的做法很不满意,便开口道:“就算是娘亲挖苦了你几句,你也不该在我嫂嫂逝世之时做这种事情啊!”
“挖苦几句?”刘氏含泪嗤笑一声,看向宋恬,“她岂止是挖苦几句?她分明是时时挖苦,句句挖苦!我的出身、我的样貌、我的夫君,乃至我的穿着打扮,她总是有难听的话等着我。”
见刘氏对宋恬似有不善,宋稚锐利的扫了她一眼,刘氏压住哭腔,道:“我是对不起你嫂嫂,我这事儿也做错了,凭你娘亲这般凉薄的人,又怎么会为你嫂嫂感到难过呢?无非是厌恶诅咒之事涉及到她罢了。”
“你!”宋恬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反驳。
“只是因为平日里口角积怨?那你大可不必与我娘亲来往,为何要委屈自己?”宋稚看着刘氏涕泗横流的狼狈样子,只觉得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家是高门望族,我的母家和夫家都不愿我淡了往来,一旦有个宋府有个风吹草动的,他们只怕比我还焦急。”刘氏也觉讽刺,拿着帕子重重蹭过自己的脸颊,木然的看着帕子上劣质的脂粉颜色。
“罢了。”宋稚长叹一口气,“你与娘亲之间到了今日的地步,乃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也就这样了。”
刘氏惊讶的看向宋稚,难以相信她就这样轻轻揭过自己的犯下的错事。
“姐姐?”宋恬亦是难以置信。
宋稚看向宋恬,道:“妹妹有何看法?我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了。”
“难道不该告诉她的夫君长辈,起码也要跪几天祠堂才是。祸不单行,这人分明是想我宋家再添祸事。”
宋恬原以为宋稚会比自己更擅长处置这类事情,可没想到宋稚居然如此心慈手软,莫不是叫王爷宠溺太过,连罪人都不会处置了吗?
刘氏明显有些害怕的瑟缩了一下,却也硬气,不曾开口求饶,还道:“若是诅咒之事成真,只怕这世上就不必有将军士兵了,人人研究厌胜之术即可。”
宋稚不解的看向刘氏,道:“你分明是害怕我们的,怎么说话还句句火上浇油?要知道,我若真处置了你,叫你挨上几板子,那也是名正言顺的。”
刘氏垂首看着被自己攥皱的裙摆,纠结道:“如此说话实在痛快,我窝囊了这些年,今日总算是尝到痛快的滋味了。”
“你是痛快了,可叫我母亲难受。”宋恬拽了拽宋稚的袖角,示意她不要轻纵此人。
宋稚便道:“你跟我回宋府,向我母亲致歉。”
“那日已经道过歉了,你母亲让婢子扇了我一个耳刮子,今日若再让我露面,恐怕王妃你不是替她出气,而是要叫宋夫人不悦了。”
这事宋恬倒是不知,只见刘氏眼皮红肿的从林氏房中出来,却也不曾想,林氏已经叫人打了她,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可说是已经教训过她了。
“可娘亲心里还是有个疙瘩,这件事情毕竟叫人呕心。”宋恬也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了,眼见宋稚不打算追究了。
“那你回去问过娘,只看她想如何。”宋稚睇了刘氏一眼,依稀记得她似乎比林氏还小了两岁,可若是说林氏如珍珠,她就像一粒煮熟了的鱼眼珠,没半点光泽。
宋恬点了点头,看向刘氏,道:“这事还没完,娘亲若不再计较,你就该千恩万谢,谨言慎行!”
刘氏顺从的点了点,仿佛失了魂魄。宋稚看着她这个人,想着自己若是她的出身,又能把日子过成个什么模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