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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默回来得很快, 还带了他姑姑一起。
这会儿也算半个乱世,越是乱世,对女子的束缚就越是没有盛世那么厉害, 即便是夜半出门,只要带够了人手,也不算于闺誉有碍。
冯默的姑姑冯蘅是个十五六岁的美貌少女, 尤其眉眼间透着一股别样的灵气,即便是和比她漂亮十倍的人站在一起,大约第一眼也会看见她。
冯蘅是不放心冯默被带走, 想亲自来看看黄药师的。
黄药师对此态度淡淡, 他平生最不喜欢的就是被人怀疑, 而对不喜欢的人, 更是一个字都欠奉, 更别提这个叫冯蘅的少女显而易见有考较他的意思。
冯蘅一连说了好一会儿话,黄药师就是没搭理。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黄兄是我的朋友, 他教徒弟还是有些经验的,这样, 你有什么问题就来问我吧。”
冯蘅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她说道:“让两位见笑了, 三哥只有默儿一个儿子,我也是怕他……”
她看了一眼黄药师,小声地说道:“这个师父脾气还真不怎么样。”
我尴尬地笑了笑。
冯蘅也没有问太多难以回答的问题,以考较才学为主, 又看似随意地问了一些江湖秘辛,我的才学怎么样我自己不清楚,但从问问题的水准来看,冯姑娘的才学是真的很好。
我注意到黄药师几次身子坐正准备说话,但我赶在他之前把问题答完了。
冯蘅最后说道:“以友为镜,可观一人,姑娘博学,想来这位黄公子也是一位名师,默儿的事情我就不再过问了,只希望黄公子好好待他,武功才学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冯蘅走了。
黄药师说道:“也是个难得的女子。”
我点了点头。
黄药师没有在冯家过夜的意思,冯蘅走后,他就让冯默和冯母告别,三更半夜上了去桃花岛的船。
我一直觉得桃花岛的船就是那个可以容纳四五个人的小渔船模样。
事实证明那只是黄药师送客的船。
他自己登岛用的船,与其说是船,不如说是画舫。
船身极长,吃水也很深,有三五层楼,专门停泊在东海海岸等他偶尔一次上船。
冯默吓住了。
我也有些不开心,觉得黄药师对自己挺好,对外人太抠了。
船行十来日,就到了桃花岛。
黄药师并不让船停泊在桃花岛上,而是让人原路行驶回去,桃花岛的海岸上仍旧停泊着那艘小破船。
一连出去了好些日子,眼见大船登岸,黄药师的几个弟子都过来迎接。
我认识的有曲灵风和陈玄风,几年不见都成大酗子了,还有个见过一面的武眠风,正是那夜黄药师从临安城救出来的那“故人之子”,真是越长大越俊秀,跟黄药师像亲戚。
陆乘风也挺好看,十来岁的年纪,只是资质看着不太好,人也瘦弱。
梅超风则是唯一的女弟子,比陈玄风稍小一些,又比陆乘风略大,眼睛又大又亮,只是她扎两个麻花辫上缀大红绒花,让我虎躯一震,当即想起周伯通。
冯默怯生生地躲在我身后,不敢上前。
黄药师说道:“男儿立世,哪有躲躲藏藏的道理,出来,见过你的师兄师姐。”
冯默抓着我的衣袖,小心地挪出大半个身子来,一抬头,刚好见到高高壮壮的陈玄风,吓了一跳,脑袋低低,声音也低得像蚊子,“师兄……师姐好。”
黄药师的脸上看不出是满意还是生气,只是略略点了一下头,对几个徒弟说道:“这是为师新收的弟子冯默,往后和你们一起习文练武,同门之间当彼此和睦,若有欺凌之事发生,莫怪我打断你们的腿逐出桃花岛!”
曲灵风当即道:“师父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小师弟的,嘿嘿,他还这么小,不如就搬到我的房间来,跟我一起睡吧。”
黄药师看了冯默一眼,冯默愣了一下才发觉这是在问他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
曲灵风一笑,伸出手来把冯默带到了身边。
梅超风眨了眨眼睛,问道:“师父,她又是……”
黄药师道:“这是我的朋友。”
我感慨,“难得听你这么说,黄兄这辈子的朋友怕是十根手指头都数得清吧?”
黄药师反倒笑了,说道:“加上阁下,刚好一掌之数。”
我竟然不觉得意外。
将几个弟子都打发走,黄药师带我去了一趟桃林。
当年被我毁了大半的桃林如今又郁郁葱葱了起来,只是这时节不对见不到桃花,入目只见桃叶翠绿,青桃挂果。
黄药师道:“如今只有困人的九宫八卦阵,我近来正在研究一法,可将奇门阵法重叠相加,让桃林四季如春,一年三百六十日皆有桃花盛开,倘若得成,也是一景。”
我叹了一口气。
生活就是这样,每当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总会有人一巴掌打醒你。
我在坦诚自己根本不懂和糊弄糊弄假装自己听懂之间没什么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黄药师竟然也不觉得尴尬,只道:“我不能诚于武道,精于武道,武道之外,我亦花费了颇多精力,也许这就是我遇到瓶颈的原因。”
我眨了眨眼睛,觉得他遇到瓶颈的原因应该是刚好卡在先天高手巅峰和宗师这两个境界之间,跟他其他东西学得比较杂没什么关系。
这个世界其实并没有先天宗师大宗师之类的武道概念,就连王重阳一个宗师,也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比别人厉害的地方在于他“顿悟”过,而不认为是突破了宗师的缘故。
我对黄药师说道:“我也有过瓶颈,那时候我几乎没读过什么书,也没学过别的东西,可见瓶颈人人都有,你不必想不开。”
我斟酌了一下词汇,说道:“遇到瓶颈,在我看来,一是对于武道没有一个清楚的认识,而是无前例可循,正如暮夜开荒,不见天日,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给你个参考。”
黄药师定定地看着我。
我说这话全然是因为我想起了当年突破大宗师时的种种困难,说实话,如果不是石之轩的手记,我当年可能就和大部分人一样,终其一生止步宗师,无法更近一步得窥大道。
后来成就石之轩,大约也有一种报答的心理。
虽然我几乎有些厌倦了无休无止的长生,但就算重来一场,我大约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破碎虚空。
黄药师带我去了一处他平日里用来静心的石室。
石室建在山洞里,山洞前有一碧绿深潭,比岛上其他地方要冷上许多,潭水的幽冷气息渗入到山洞石室里,导致石室也很冷。
黄药师说他最多也就待上两三个时辰,待得时间太久会伤身。
我倒是没这个烦恼。
但我还是裹紧了身上黄药师的大氅。
石室内几乎没有装饰,只有一个蒲团摆在地上,另外山洞里有一些前人留下的壁画,也不甚精美。
我找了一处石头凸起的地方翘着脚坐在上面,翻开了手里的九阴真经。
石室幽暗,以我的眼力,还能看清黄药师脸上没什么神情的神情,但他却看不清我的脸色,我估计他最多就看得见我坐在那儿的一个人影。
我拿着九阴真经,给他先讲了上卷的经义,又道:“黄裳的路和你差不多,他本就是个练武奇才,又得以阅遍众家典籍,有天下第一人的成就实属应当,他本人应该比较推崇黄老,正如开篇所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这话在道德经里也能找到相对应的句子。”
黄药师微微点头。
我先前就觉得不对,冯蘅一个小姑娘再无礼,黄药师也不至于那样不给人家好脸色看,现在才发现了,黄药师这人出身应该不错,如今这年代出身不错的世家子学的也都是冯蘅用来考较人的孔孟之道,黄药师肯定学过,但应该并不喜欢孔孟之道,甚至于厌恶,相反,他对黄老之学研究很深。
知道了这一点,就可以对症下药。
我粗略地解释了一遍九阴真经的心法要义,又道:“武道瓶颈想要突破,需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知,二是行,所谓知行合一,天人之道也,你知得足够,如今窗户纸一破,再琢磨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第二重要的便是行。”
我把手里的九阴真经扔给黄药师,笑眯眯地说道:“我不收徒弟,但可以指点指点别人,黄兄觉得如何?”
如果是以前的黄药师,可能已经冷笑一声离开了。
但现在,我是他一掌之数的朋友里一个。
黄药师顿了顿,说道:“有劳阁下。”
我从石头上跳下来,想了想,说道:“你难道不觉得对朋友阁下来阁下去的,很是生疏?”
黄药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未知阁下……姓名。”
我整个人都愣了。
认识这么久,居然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九阴真经还在我手上,我非得给他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天,霜在石室里脱衣服。
黄药师:!!
霜:我们是朋友嘛。
黄药师:……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