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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人群中已传出不住的喝喊之声,如潮似涌一般,阵阵不绝于耳,都盼着夏初雪及早起身,将绣球抛到自己手中。
思考被打断,夏初雪其实有点不乐意,但是有事在身,也就不多计较了,侧过头向老鸨点了一点,从座椅上展身而起,单手拿起玲珑绣球,双手略微托起,做抛掷姿势。
楼下等待多时的欢客,见夏初雪起势欲抛,无不磨拳引踵,跃跃欲试。
夏初雪双目空远,心中思绪,唇边漾着浅浅冷笑,两军阵前若也是这种阵势,这数百年的汤汤基业,也不至今日这般如此不堪。
燃在惊艳台旁的六支红烛朱泪潇湘,顺着烛身滴滴滚落,堆积在烛台之上。
倾国楼下的男客都屏佐吸,看着夏初雪两手上下起伏,一双玉手环圈绕转,上巅下行,一双妙目四下游顾,逡巡楼下乌压压的人群。
数十丈外的一行人渐行渐近,乌雅马在夜色中黑得天下无匹,只足下四蹄雪白耀眼,被檐下宫灯照映,晕染成一环环银亮色光圈。
夏初雪并不在意马上之人容貌,只一心看着乌雅马,待确认得方向,手中绣球轻轻一抖,便径直落往那马上之人方向,不偏不斜,正中那人怀中。
数百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盯着绣球去向,人群中一众人等了多时,却见绣球落在一偶然路过之人身上,都不由得发出阵阵郁结之气,唉声连天。
这欢客中有一方头大耳男子,长得颇为凶悍,是本城父母官梁大人之子,自夏初雪娇面一现,便是垂涎不已,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若没有抛中自己,金银诱惑,权势威逼,怎么也要春宵一度不可。
见那绣球抛中了一马上过客,梁靖更是胸有成竹,拨开了两旁的人群,被自家亲随拥着,到了那人马前。
那马上之人不过是夜过此地,因不急着赶路,也就在闹市中随意走走,没想糊里糊涂的被一球状物体击中,本是想挥手挡格,却根本不及球势迅疾,没能挡得了,仍旧落在了怀里。
事情发生突然,那人身后跃出两人,挺马飒然而立,挡在马上之人身前,势欲相护。
那梁靖横冲直撞的走到马前,老大不客气的拱了拱手:“阁下夜过本地,想来也着忙赶路,这绣球不如就给了在下,也就不耽误阁下继续行路。”
人群里不少人都吸了一口凉气,退后了几步,见梁靖公然强绣球,虽然有些不满,但也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能被绣球砸中。
夏初雪端立于楼阁之上,静待好戏。
这梁靖虽然长得是一副下流样子,但从小也是私塾里浸润出来的,肚子里还颇有几滴墨水,说出来的话,也还听得入耳。
那些花了银子买了座位的欢客,也不乏本地中的豪绅望族,但见梁靖如此作为,虽然心中愤愤,也都不敢再强出头,只得忍气吞声,杵在一旁看热闹。
这梁靖一向仗势凌弱,臭名昭彰,不提这洛阳城中的许多贫民百姓,便是有些个豪门子弟,因不如梁靖家权势滔天,也都得忍让梁靖几分,受他的奚落欺负。
马上那人并未立即答话,斜着头看了眼夏初雪,嘴角邪魅笑道:“这绣球,我不想让。”
围观的众人听了这话,又抽了几口冷气,替这人担心。
梁靖身旁的家丁负手挺胸,一副专横跋扈的样子:“小子你可放明白点,知不知道我家大爷是谁?告诉你怕吓着你,我家大爷可是梁相国的亲孙子!知道梁相国么?那可是皇上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马上男子冷笑道:“是么?”
家丁见那男子没有相让的势头,有些不耐烦:“你小子是谁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立在男子身旁的两人同时呵斥:“放肆!”
马上男子也不以为杵,冲两人挥挥手,淡然道:“在下不才,梁相国,是在下的孙子。”
这话方说完,站着看热闹的一干人等,登时哈哈笑成一团。
梁靖的脸气得通红,从另一家丁身上拽过一柄长剑,两手拔剑出鞘,剑尖上挺,直向马上男子心口刺去,迅雷疾速,下手狠辣。
人群中响起一声声惊呼,男子也不躲闪凌厉剑锋,待得剑尖及心口不过两寸而已,左手从右至左徐徐抬起,用食中两指轻轻夹住剑尖,力势轻缓,游刃有余。
这一攻一守之间,胜负强弱已然判定,梁靖争强不服,欲挺剑直取男子眉心,男子微微冷笑,两指稍一用力,只听得跄踉踉几声响,那长剑已经断成了五六截,插在了地上,梁靖身子受力颇重,一个不稳,要不是身旁家丁扶的及时,也差一点就屁股着地。
好深厚的内力,若不是男子手下留情,那插在地上五六截断剑,怕是就要招呼到梁靖的身上了。
梁靖此时也是恼羞成怒,仗着人多势众,指着男子鼻尖:“不长眼的狗东西,竟然撒野到大爷头上来了,有种你就在这给我等着,看大爷怎么收拾你。”
梁靖这番话话音方落,见人群里自家叔父急冲冲的跑过来,立刻就壮了几分胆子。
他这叔父当年曾拜武林人士为师,学得一身好功夫,是从江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梁靖那些三脚猫的剑术拳法,都得叔父传授,只是一直不够上心,连皮毛都没有学成。
梁靖见叔父已是快到面前,嚷嚷道:“叔父,这混帐小子……”
啪的一声清响,梁靖的脸上登时肿的厉害,整个左半边脸,就如馒头发糕一般。
梁靖不明所以,捂着红肿的左腮,声音沙哑:“叔父,您老人家是疯了吧,我是您侄儿!”
梁靖的叔父也不答话,转身跪在那男子马前,头磕的犹如撞钟,咚咚咚咚,满地尘土飞扬。
马上男子也不阻止,只由着他磕头。
梁靖扑到他叔父身边,拽着他叔父道:“叔父,您是怎么了?给这种东西磕头做什么?您倒是快起来啊。”
他叔父抬起头,斥骂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快点磕头请罪,你这黄毛小儿不知轻重,竟敢惊了宁王大驾!”
他叔父这叫骂之声并不算大,可但凡听到之人,无不惶恐的跪在地下,好似扑通扑通下到水里的饺子。
男子漫不经心的道:“本王要是没记错,你曾和梁大人一起来过本王府上吧。”
梁靖叔父不敢抬头,仍旧头伏于地:“是,是,草民曾经有幸一睹王爷丰采。”
男子冷笑一声:“你也不用这么惊慌,本王是闲着无事,在这和你这个侄儿叙叙亲缘。”
梁靖叔父唬的脸都变了色:“王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别和这畜生一般见识,您是金玉身份,怎么能和这个草包有什么亲缘,那可大大污了王爷您的身份了,这畜生着实该死。”
男子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杀了吧。”
梁靖的叔父如被天雷劈到,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豆大的汗珠涔涔而下。
方才他这宝贝侄儿刚一和人发生冲突,立即有机灵的家敦报给他,他一听侄儿受辱,便脚不停步的赶了过来。
他眼力极好,兼着身体高大,隔着几重人墙,就看清了那马上男子容貌,这一看可是吓了一跳。
梁靖是他从小看大,怎能不知他这侄儿有多横行霸道,可梁家这代就这么一个男丁,实在也只能是宠得上天。
方才他厉声当众辱骂侄儿,是想令宁王消消气,没想宁王竟会如此接话,把他吓得立刻三魂跌了七魄。
梁靖听了宁王那话,双股簌簌战栗,抖得如雨打秋叶一般。
真龙天子怎奈何,宁王枭狠祸天下。
这句话说的明明白白,这天下之大,真龙天子已经无力约束,区区一介王侯,反而祸害良民涂炭生灵。
那跪了满地的一群人,未得命令都不敢自起,只得继续跪于凄风冷夜之中。
月色映照楼台,疏木花香沁脾,除了宁王身后侍卫,满眼望去,唯有惊艳台上身影茕茕而立,不亢不卑。
四目相对,宁王的视线很玩味,夏初雪打眼扫过,心中微有诧异,转瞬而过,只颔首为礼,回身扶着坠儿左手,往五楼闺房而去。
宁玩唇边挑起一抹不明意味的深笑,一个纵身,从马上跃下,一步步往倾城而来。
闺房内红烛高燃,轻纱薄幔。
坠儿在房中左右行走,端的是心中惴惴不安。
夏初雪看着好笑,出声问坠儿道:“坠儿,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把你急成这样?”
坠儿一对秀气的眉毛蹙成寒烟:“姑娘,你可知道那宁王是什么样的人?”
夏初雪笑笑,何止是知道,竟还是渊源不浅。
一步一步走了过来,竟是像有一条引线,牵着一个重要的节点。
当今宁王,是先太子的遗腹子。
先太子身弱不经风霜,未能继承王位,便英年早逝。
先皇实在太过喜爱太子,竟将皇位传于太子遗腹之子,命皇三子监国。
皇三子野心勃勃,恨不得对幼时宁王食肉寝皮,手段心机,不计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