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187

“你要不要站到石头上面来？”洛涯站到水中的石头上，石头经过水流的长时间冲刷，已经变得相当光滑了，如果洛涯只是普通的凡人，肯定不可能在极度光滑的石头上站住的。

理智和常识并存的夏初雪，意识到洛涯邀请的不可行，摇了摇头：“恐怕有些危险，要是掉到水里的话，可是就不好了。”

那个‘不好’，当然是因为堂耀的态度，因为自己看不到东西，堂耀几乎包办了夏初雪生活中的大小琐事，要不是夏初雪坚持拒绝，弄不好堂耀就要天天喂她吃饭，给她换衣，帮她洗澡，想想这些烦恼的事情，夏初雪就觉得相当的为难，但是这样的话，她也绝对不能和洛涯说。

那边正在戏水的洛涯，显然并未想到到底有何不好，但是既然夏初雪那么说了，洛涯也就不再勉强夏初雪，将她扶坐到水旁一块干燥的石头上后，自己一个人在水中央挑动着水波，看着绢细清澈的溪流从指缝间缓缓流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缓自如。

“洛涯，好像有人走过来……，”夏初雪突然出口道。

不能看见东西之后，夏初雪的耳力却越发厉害了，只要是她愿意用心听，能够听到很远的距离，因为一个人在石头上坐着很无聊，刚刚夏初雪就开始听着水流的声音，微风穿过树枝间的沙沙声，以及林子中野兽行走的声音。

“真的么？”洛涯说着，迅速移到夏初雪身边，向左右前后打量着，过了片刻，才听到声音是从南边传过来的，确实不像是普通野兽行走的声音，倒像是人的脚步声。

在这灵隐山中，基本是不可能有人在走动的，能够幻化成人走动的，莫不是稍有些修行的妖族，所谓的灵隐山，名字虽然来得动听，但是却没有仙人隐居在此，想到这些，洛涯扶起夏初雪：“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整天留在狼宫里，夏初雪出来也不过就是为了走走，虽然没人和她说，但是夏初雪也隐约的觉得，既然这山中有那么一大座狼族集居的宫殿，那么在这个山林中，说不定是没有普通凡人的，既然洛涯声音紧张的想要带她走，夏初雪也就顺势站了起来，想要和洛涯一同回去。

“你……你是夏初雪？”在他们还没移开脚步的时候，一个黄色的影子却突然窜了过来，快速的封住了他们想要离开的道路，而且竟然还能知道夏初雪的名字。

洛涯仔细的看了看眼前出现的少年，但却仍然没有多少印象，他本来就很难记住谁的面貌脸庞，洛涯觉得，如果自己已经忘记到这个地步了，那也就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和他遇到过。

“还有……你是洛涯么？”黄衣少年问向洛涯。

蹙起眉头，洛涯有些不悦，什么叫做‘还有’啊……弄得他好像是少年问过夏初雪之后的附带一提一样。

大概看出洛涯的表情不对劲，少年有点疑惑的盯着洛涯看，但是少年好似根本看不出来原因，只是兴奋的脸色通红通红，又向前了几步，来到他们跟前：“我是辰萧啊，虎妖辰萧啊。”

“你是辰萧？”洛涯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人，距离上次相遇，以妖兽的年龄来看，确实不算是太过漫长，但是辰萧的脸上，已经看不到那种幼稚的神情，脸部的线条趋于明朗，长成了一个非常有味道的少年。

“是啊，你想起我来了？”虽然外表看似长大了，但是辰萧却仍然很直爽，没有一点老练世故的感觉。

最初遇到辰萧的是夏初雪，要不是那次他们一同来这里走走散心，没有见到那场打斗，夏初雪又没有因为玄镜的原因出去阻止的话，洛涯可能永远都不会与辰萧有交集，也自然不会遇到辰萧，如此算来，他们的最初相遇，倒是全是因为了夏初雪。

即使辰萧多么自来熟的和洛涯打招呼，但是他们两人仍是不太熟，辰萧和洛涯说过之后，便即转向了夏初雪：“夏初雪夏初雪，你还好么？从你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呢，你们今天怎么一起来灵隐山了？”

对于辰萧根本不知停下的发问，夏初雪一个头两个大，听着这个口气，辰萧又是和她相识的某一个人，但是问题就出在，自己完全失去了记忆，不要说这个只是偶然相遇的辰萧，就算是自己醒来立刻前来看顾自己的以往的熟人，夏初雪都根本记不得了。

“我……生了一场病，所以失忆了，”这个理由，是大家口径一致的解释，夏初雪尽管苦笑着接受了下来，但是她清楚，事实恐怕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啊？什么？你说什么？”辰萧一连声的问道，好似比她这个承受者还不能接受一般。

“那……你看着我的脸也想不起来么？”辰萧向夏初雪的方向又凑了凑，一脸好奇的样子，眼睛里冒出无数疑问的感情。

“不巧的是，我也失明了，”夏初雪苦笑着回答辰萧：“所以，我恐怕也看不到你了。”

空气中静了一静，只能听到淙淙的流水声，过了好一会儿，辰萧伸出手指在夏初雪眼前晃了晃，却是真的没有见到夏初雪眼珠有摆动的可能。

“就算是你用手在我眼前晃，我也不可能看到啊，”看不出夏初雪面上有什么悲伤的情绪，她倒是笑着安慰辰萧：“没有关系的，不用担心。”

“你明明看不到的啊，怎么会知道……我用手指在你眼前晃动呢？”辰萧好奇的歪着头，一副不问到底就不行的架势。

“我说……，”洛涯正要阻止辰萧发问，免得被他问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惹得夏初雪伤心，但是夏初雪倒是不在乎。

“因为风声哦，我的耳力还是不错的，所以能够听得到，刚才你过来的时候，我也听到了，可是因为不记得你了，本来还是打算走的，”夏初雪回答道。

辰萧低下了头，语气中有些伤感：“哦，是这样啊。”

“我是真的没事，辰萧不要在意了，这样反倒让我觉得对不起辰萧，只是失明失忆而已，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失去的东西……呃……例如你们，虽然我都记不得了呢，”夏初雪笑着转头到洛涯的方向，开着玩笑的和洛涯说道：“这么比较起来，洛涯倒是没有辰萧为我伤心啊，明明是我最好的朋友吧，看来感情还不够啊。”

“啊？”洛涯被夏初雪气得无可奈何：“你竟然……对我还是这么不留情面啊。”

“那是因为我真的伤心了啊。”

“你根本就是拿我开心吧。”

“被发现了么？”

“那是当然的了。”

随着两人笑语之间的随意口气，刚才凝滞的气氛松动了好些，辰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夏初雪，似乎自言自语的说道：“以前就觉得夏初雪很不同寻常呢，现在觉得更不寻常了，年重雪刚开始失明的时候，差点把身边的人都折磨死，夏初雪倒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年重雪？”洛涯回想了一下：“是不是那个特别刁钻的虎妖，上次见面的时候，差点想要害死你和夏初雪的那个？她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啊，听说是因为毒物的原因，但是没有谁肯告诉我呢，总是把我当成孝子，苦恼啊，”辰萧说着摊了摊手，一副没有办法的样子。

能够直接坦率的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就是非常难得的勇气了，正是因为能够毫无顾忌的表达出来，才能够不郁结在心中，而这样的人，才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把自己憋在死胡同里，其实就这点而言，辰萧是个非常直爽的人。

“我完全看不出来，”洛涯绝对是有什么就说什么。

“呵呵呵呵，既然被看出来了呢，那就没有办法了，”辰萧开朗的笑笑：“既然好难得的遇到，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好久都没有和夏初雪见面了，好不好？”

听到辰萧的请求，洛涯没有立即回答，那个虎族的洞穴，虽然在他模糊的印象当中，是很干净和整洁，但是就这么贸贸然的去了，总是不太让他放心，但是辰萧的性格爽朗，洛涯又不好在这种小事上立刻否决，只好先找些多余的话来岔一岔，好能在脑中想些合适的话来拒绝。

“你这样说的话，我可是会伤心的，”洛涯学着辰萧刚才的口气，不满的看着辰萧。

辰萧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点手足无措，倒是夏初雪出声为他解了围：“洛涯，欺负辰萧很有意思么？”

“哎呀呀，我都没有地位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这样，我都不能让你和辰萧去啊，要是你被他拐跑了，我到哪里去找你呢，所以啊，不能让你去。”

虽然洛涯弄出来个这么奇妙的借口，但是夏初雪知道洛涯在为自己考虑，堂耀对她的感情那般执着，就算堂耀什么也没说，夏初雪大概也能猜出他们之前的关系，堂耀之所以没有告诉她，夏初雪认为，堂耀只是不想给自己太多的压力。

就连这次能从狼宫里面出来，洛涯竟然还去请示了堂耀，洛涯去了好久，夏初雪几乎以为自己不能出去了，直到洛涯回来之后告诉夏初雪，她方才知道，堂耀不仅考虑了好久，竟然还叮嘱了好久，就连什么时辰回来吃药的事情，都仔细的交代给了洛涯。

当时她问洛涯的时候，洛涯那么犹豫着不好立刻答应，能够出来，已经是觉得颇为幸运了，至于说其他的事情，恐怕都是奢求了。

这样处处看着自己不让自己逃离他所掌控范围的堂耀，恐怕是不可能同意让她跟着辰萧走的，而且看辰萧的样子，根本就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想必他们也是很少见面的那类朋友吧。

拒绝辰萧其实很容易，夏初雪是那种相当会用礼貌方式拒绝他人的类型，但是她很少去那么做，就是因为她性格中的不忍，辰萧用那种十分热切特别期待的口气和她提出邀请，如果就这么拒绝了，夏初雪怎么都觉得不安。

大概是看到了夏初雪的疑虑，洛涯赶忙扯住夏初雪的袖子，想要带着她回去，但却因为辰萧的一句话，完全没有得逞。

“今天是我的生辰，我还以为……能够见到夏初雪，是生辰里发生的最好的事情呢，夏初雪真的要走么？”辰萧这话有些撒娇的意味，但因他一直将夏初雪看成自己姐姐的原因，所以撒娇的口气反而很自然，一点都不让人觉得有不舒服的感觉。

如果夏初雪说不回去，洛涯总不能强制将夏初雪压回去，且不说他根本就不可能对夏初雪做出那种事情来，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洛涯悲哀的觉得，堂耀和辰萧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因为实在没有办法，辰萧又根本不可能和他们回狼宫，洛涯只好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让辰萧陪着夏初雪在这里待着，自己则回去问问堂耀的意见。

不想难为洛涯，夏初雪也就答应了下来，洛涯临走之前仍不放心，在他们的范围内画上了阵圈，说让辰萧为着夏初雪着想，一定不要踏出阵圈的范围，辰萧倒是很听话，只和夏初雪在阵圈内部待着说话。

“夏初雪夏初雪，你要是能看到就好了，这个时候，可是灵隐山最美的时候，有大片大片的紫苏铺在这条瀑布旁边呢，紫苏旁边是一种叫做香合的白色大花，漂亮得刺眼，你根本想象不到有多美哦。”

夏初雪失明不能看到，否则她一定会失笑，因为形容着这一切的辰萧，还伴随着手舞足蹈的奇怪姿势，要多好玩就有多好玩。

“是很可惜啊，”夏初雪笑着说道：“不过听你说说也很好啊，感觉就想能够看到一样。”

醒来之后，夏初雪从来都没有露出过这样舒心的笑容了，身边的人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的感受，总是非常担心话里话外会不会刺激到既失忆又失明的夏初雪，每说一句话，都像是经过选择的一样，像是辰萧这种能够说出‘可惜你看不到’这样话的人，根本就没有，就连总是和洛涯拌嘴的狼王，也很选择说话的方式和内容。

“那等你眼睛能够看到的时候，你一定要在这个季节回来看看哦，这可是天下第一的美景，不看绝对可惜呢，”辰萧仍是没心没肺的笑着提出邀请。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复明的可能，但是夏初雪仍被辰萧的话所打动了，不由得就将一直隐藏的心事说了出来，虽然从对洛涯的态度中可以看得出来，以前她和洛涯似乎极为密切，大概可以到达无话不谈的地步，但是就算是面对洛涯，如今有很多话也很难出口。

“事实上，从我失明和失忆开始，大家对我就太过小心翼翼了，什么也不肯和我说，也都不让我知道，虽然他们都是为了我而那么做，全都抱着好意的理由，可是总是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是很烦闷的一件事情。”

“这个啊……，”辰萧挠了挠脑袋：“哥一直就说我脑袋不如别人好使呢，既不会安慰人，也不会说好听的话，说出来的话也总是让人很无奈，但是……哎呀……就是说，夏初雪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好了，失明之后的夏初雪也不会是别人的呀。”

看来辰萧的哥哥是真的没有说错，辰萧说得话，确实颠三倒四的很，夏初雪也是好不容易听懂了话中的意思。

灿烂的笑容浮现在夏初雪的脸上，那抹比阳光还闪耀人眼的笑容，确实璀璨的让人能够停止呼吸，夏初雪和辰萧是并排不近的坐着，所以并不能看到夏初雪脸上的表情，倒是匆忙赶来的一个人影，因为夏初雪的笑而停下了脚步，立在很远的地方。

“呀，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没有听到夏初雪说话，辰萧赶忙问向夏初雪。

“没有，只是觉得，辰萧说话的方式非常的有意思，”夏初雪笑着回答。

辰萧完全没有意识的低声嘟囔：“真的么？年重雪走之前还来找过我，说我这个人，既没有头脑，又没有智慧，压根就是根木头，完全看不出来哪里好，明明都要走了么，还过来寻我的不是，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哪里得罪她了，没完没了的。”

刚才夏初雪听洛涯提起过年重雪的名字，好似那个虎妖曾经想要杀她和辰萧，究竟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此刻的夏初雪完全想不起来，但是就算是知道自己完全想不起来那些事情，夏初雪昏睡后的第一次，觉得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无论怎么样，她永远是夏初雪，不管能不能记起以前的事情，会不会想起以前那些或是美好或是难过或是得到或是失去的事情，总是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的。

“我学会做土豆牛肉喽，”辰萧也不管夏初雪回不回他的话，一味的说下去：“土豆和牛肉在一起，真是无比的美味啊，这是我唯一会做的菜，哥说过，也就是这个菜能拿得出手罢了。”

“这样啊，那太好了，”夏初雪说道。

“可不是我自夸哦，真的做得很好吃，夏初雪，你要不要也来吃吃看，正好我今晚还要做好当晚饭呢。”

“这个……，”夏初雪犹豫着，和辰萧待在一起很轻松，她是真的有些想去，但是为了自己的轻松，要是闹得鸡飞狗跳的，就完全失去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