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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平郡王大喜过望,忙恭声应是,心下却生出了两分可惜。
可惜了,这一份大好前程,竟不曾让他或他的嫡子们得着。
便宜了那孽障。
说起来,东平郡王的两个嫡子——长子徐直、次子徐肃,如今皆无职在身。
至于剩下的庶子们——三子徐珩、四子徐瑞、五子徐玠,就更是白身一个了。
而他方才与建昭帝所说的“小五”,自然便是五子徐玠了。
事实上,就连东平郡王自己,也不过是个空头王爷,俸禄虽然不低,却也远还没到富贵滔天的地步。
有时候,看着那些文臣们一个个清清贵贵地,吃的用的却比他这郡王好了不知多少,他就会特别地羡慕。
若他手头也有实权,又何至于过得如此紧巴?
不过,他很快便又想开了。
谁教他儿子多呢?无论哪个儿子得了前程,于郡王府皆是好事不是?
不是他吹牛,旁的他不敢与建昭帝比,唯独在生儿子这件事上,他可是压着皇帝陛下一个头的。
他有五个儿子呢。
东平郡王腆着肚皮抚了抚颌下的胡须,两眼眯成了细缝,心下挺大逆不道地觉着得意。
成不成器的且不说,只看这儿子的数量,那还是相当可观的,且五个儿子也都大了,但凡有一个能够立起来,郡王府也就立起来了。
再者说,除了这五个儿子,他膝下还有好几个丫头,到时候联上几门好姻亲,不就又能得些进项?此外,徐直前两年还给他添了一双孙子孙女,这日子越发有了盼头。
儿孙福也是福么,东平郡王心宽体胖地想着。
“你家小五,今年满十五了么?”建昭帝忽地问道。
东平郡王醒过神来,忙俯身道:“是,陛下,臣那不肖子文是咸安二十八年六月生的,今年正好十五岁。”
咸安乃先帝年号,先帝在位敲整三十年。
建昭帝点了点头,又开始出神。
东平郡王见状,自也不敢再说话,便也跟着发呆。
直到现在他仍旧觉着,他这个幼子,是个挺神奇的存在。
说来,徐玠的生母出身是极低的,且很早就病死了,东平郡王事情又多,这孩子小时候又顽劣,没少讨打,后来他烦了,干脆丢开不管。等到这孩子长成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东平郡王再想管教,却已经太迟了。
他打断了好几根藤条。
越打,这孩子就越淘坏,大有踏上歪路一去不返的架势。
可谁想,打从半年前起,也不知徐玠通了哪一窍,居然莫名其妙地便将那六十四卦给精通了,头一次出手,就让东平郡王赢了与定国公的赌局。
紧接着,这孩子在学里也渐渐弄出了名堂,竟是一通百通,连带着那提笼架鸟、招猫逗狗的坏毛病,也一并改掉了,竟成了宗室勋贵中百年难得一遇的读书料子。
自此后,东平郡王对他的看法大为改观,而这孩子也争气,除了书读得好,卜卦更是一卜一个准,从没错过。
不过,他个怪毛病,举凡占卜,必须是他“心有所感”,强求却是求不来的,就算拿刀子逼着他,他也不会卜。
他说“此乃天人感应,岂可强求?天若不予,取亦无取”。
东平郡王先还将信将疑,不过,这半年来,徐玠时不常地便要“心有所感”,而郡王名下那十几间铺子,便这“天人感应”之下大赚特赚,不过半年时间,竟把那积年的窟窿都给补足了,还有大笔盈余。
东平郡王直是乐得不行,自是越看这孩子越顺眼。
七月初七那天,徐玠一大早便白着脸跑来告诉郡王,他昨晚忽然心悸,遂起床占卜,竟卜出行宫将会于三月初八晚上走水,且卦中有变,主小人作祟,若这场大火不能阻止,则“紫微星黯”,天下亦将动荡。
东平郡王犹豫了一整天,到底架不住那“富贵险中求”的诱惑,壮着胆子连夜赶赴行宫,将此事源源本本告知了建昭帝,就此免去了行宫的一劫。
“朕这些年来忙于政事,倒是与亲戚们都生份了,你也是的,也不说提醒朕一声。”建昭帝的语声终于出完了神,开口说道。
东平郡王立时拉回了心神。
听来责备的一番话,却透着股子亲近劲儿,显是要与他拉家长。
他登时满身的肥肉都轻了几斤,谄笑着躬腰道:“陛下每日为百姓操劳,微臣又怎敢拿这些家长里短搅扰您呢?”
建昭帝便笑:“家长里短才有意思,一家人也热闹。”
“那是,陛下圣明。”东平郡王乐呵呵地道。
又扯了两句闲话,建昭帝便撩袍坐下,神情渐渐变得郑重起来。
“如今,还是要查清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他道,眼底光焰不住跳动。
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一份密函,金执卫并内府密探经查发现,在连接长春、永华、玉清等主要宫殿的宫道上,散落着大量木屑以及少许硫磺。
因彼时尚未下雨,这些东西搜集起来并不困难,他们很快便验出,木屑曾在油里浸泡过,遇水亦不会湿。
而有趣的是,这些木屑居然被染成了绿色,扔在宫道上,远远瞧着,与砖缝间的绿草融为一体,十分难以辨别,而硫磺亦被磨成细粉,它本身就是黄绿色的,亦与草色接近,若非有一个密探鼻子很灵,怕还查不出来。
除此之外,玉华宫(即周皇后的住所)的宫墙有几处敲着声音不对,挖开一看,里头竟不是整块的青砖,而是以油木屑、硫磺与粘土混成的砖块,从粘和处的米浆来看,这些砖块应该是一到两年前掺进去的。
这还只是玉华宫一处,因周皇后不在,两卫才有机会详查。
那么,其他宫殿呢?
比如他住的长春宫,又是何等情形。
建昭帝的眸光渐渐变冷。
若非东平郡王提前示警,若非他家幼子精擅卜卦,昨夜那仇会烧到什么程度,当真难讲。
意外?
建昭帝勾唇冷笑。
这哪里是意外?
弑君倒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