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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子谦已经忘了那日自己最后到底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只觉的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如海市蜃楼,虚渺不真实。
他整个人都是怔愣的,麻木的,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狂喜与悲痛的交融,融在一处成为一团无法消散的郁气,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长叹出口气望向窗户外头发呆,脑子里不禁想到那句俗话:人生不如意十之**,能与言说者无二三。
虽说**的不如意如今都成了如意,可没了胡子鉴,能与言说的二三者却是一个都没了……
他又长叹出口气,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女俾杂役安慰自己。好歹还有青藤镇守在平阳派,派中大小个个都服服帖帖,就连掌门即位大典也在第二日就被排上了进程。
平阳派里一切都在往胡子鉴当初向往的方向蓬勃发展,就连那些长时间被孟霁阳压榨的弟子也个个红光满面的,誓要将徐子谦的典礼办的风风火火。
只是徐子谦觉得继任典礼并不是最要紧的,顶要紧的是……胡子鉴的祭祀才对……
可整个平阳派都因为掌门继任大典而喜气洋洋的,他不忍心去破坏这难得的好氛围。
他颔首缓缓触摸过太师椅下柔软的虎皮垫子,温暖而又富有弹性触感极为舒适,可不知怎么的……他竟颇有些想念胡子鉴留给他的破旧蒲团。
明明那个东西又冷又硬……他侧首瞥向床底,蹲在地上将那个破旧蒲团给抱了出来,拎在手上凭空弹了一弹。
“呀!掌门!我来我来,怎么能让您做这种粗活!”
给徐子谦去端茶水的小弟子急匆匆的跑进来,一把从徐子谦的手中夺过蒲团,麻溜的拿到外头去弹。
但他方才弹了两下,破旧蒲团上的蒲苇便断了好几根,渣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弹都弹不干净。
小弟子嫌弃的皱起眉头,捏着兰花指不情愿多碰这个蒲团一下。
“掌门,这个东西这么破了,我去帮您丢掉吧!”
语罢,小弟子便麻溜的拎着破旧蒲团要出门,徐子谦见状连忙将他拦下,伸手夺过他手中的蒲团抱在怀里后怕的说道。
“不可!我……我坐习惯了,没有这个蒲团,我难以入定。”
小弟子对徐子谦突如其来的大嗓门给吓了一跳,待他反应过来后才匆匆对着徐子谦跪下。
“弟子该死!弟子该死!请掌门责罚!”
他瑟瑟发抖的在地上缩成一团,畏惧的样子像极了徐子谦当初被同门欺辱的模样。
徐子谦再度叹出一口长气,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次叹气了,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仿佛就在这几日苍老了好几十岁。
他俯身摸了摸小弟子毛茸茸的脑袋,伸手将小弟子搀扶了起来。
“你是一片好心,何错之有?起来吧。”
小弟子不敢置信的抬起小脑袋,水淋淋的双眼与徐子谦对望了一会儿,方才带着哭腔唤道。
“掌门……”
徐子谦莞尔一笑,回想起自己从前犯错的时候,大抵在胡子鉴面前也是这样吧。他心中柔软,连带着看着这个小弟子也觉得分外可爱。
“起来吧。我这没这么多虚礼,在平阳派中,最紧要的还是修身,修心,修德,不是服侍人。”
徐子谦亲切平和的话语令小弟子鼻头酸涩,他服侍惯了挑剔、阴晴不定的孟霁阳,一时换成这么平易近人的掌门,还颇有些紧张。
只是他觉得徐掌门说的很有道理,比那采阴补阳的孟霁阳不知道好到多少去,遂他挺直腰杆,坚定的点头。
“是!弟子记下了!”
徐子谦点了点头,看着朝气蓬勃的小弟子,阴霾的心头竟开始有些变的晴朗。
大抵这就是一种盼头吧,盼着平阳派蒸蒸日上的盼头。
他浅笑着颔首,揉着小弟子的脑袋忽而想起那个与孟霁阳单挑的剑客。责怪自己竟到此时还不知晓人家的名字,真真失礼……
只是此时,他有要事相商………徐子谦思索了片刻方才找到一个恰当的称呼,略有些腼腆的问道。
“恩公……他们去哪儿了?”
“恩公?”小弟子脑袋一歪,忖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徐子谦指的是谁,他小拳头一击自己的手板心,笑着回复道,“恩公他们去后山历代掌门的墓地给前任掌门立衣冠冢了!”
衣冠冢吗?徐子谦侧首看向窗外的霏霏细雨,那这会儿便不去打扰了吧……
平阳派的后山处在一片洼地上,三面环山,一面靠水,四周挖筑了一圈水槽,用来引流“靠山”上的水,以免“大水冲了龙王庙”。
但青藤依旧不放心把胡子鉴放在这,挑挑捡捡了半天才选了块小高地,左绕右绕了好几圈后又插着腰身指挥马智。
“马大哥,你再从毛竹山里挖点土过来,把这堆高点。”
此时的马智已回复了神志,他大咧咧的坐在一块石板上,手上举着一片荷叶替青藤挡雨。
“毛竹山里的泥土不好吧?很容易带出来一些横竹的根须,过不了几年会把石板都钻裂的。”
“啊?这么严重吗?!”
青藤不由将手心里的“喧子鉴”攒紧了一点,仿佛“喧子鉴”已经被毛竹贯穿了似的。
受到青藤的质疑,马智也不由有些怀疑自己,他抖了抖荷叶上的雨珠,望着天际的雨幕说道。
“嗯……大概是如此的,以前村里人都这么说。
还有……这种天气入葬是不是不太好,有些容易腐烂……”
青藤捏了捏荷花荷包里的指骨,无声的笑道。
“化作春泥更护花嘛,老胡不是想守护平阳派,那就让它再做这最后一点贡献啊!”
说着说着,青藤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镶金嵌玉的首饰盒,小心翼翼的将包着“喧子鉴”的荷花荷包给塞了进去,落下锁后高举着给马智看。
“怎么样~这个“新家”很华丽吧~”
她可爱的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一脸求夸奖的模样溢于言表。
马智本想亲手削个迷你石棺给胡子鉴,但他看着此刻一脸讨赏样儿的青藤,不忍驳了她的好意,只得揉了揉她的脑袋低声说道。
“好看。”
青藤面具后的面容一下子就咧开了嘴,她兴匆匆的拉起马智,指着那块空地说到。
“那你把这块地刨开吧,刨深一点。”
马智会意点头,行至高地北侧扎稳马步,只听他沉喝一声,一拳击打在地面,那块青藤指定的土地便露出一个五丈深的小洞。
青藤连忙提着衣摆凑过去看,却被她头顶上的荷叶片给挡住,黑不隆冬的啥都看不见。
她不由皱起眉头,拽了拽马智的袖子问道。
“打到石头了吗?”
“打到了……”
马智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荷叶片儿,思索了片刻后又说道。
“应该……感觉挺硬……”
能让马智觉得坚硬,那大抵已经是块不错的石头了,绝不会漏水。青藤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里华丽的小匣子丢了下去。
只听一阵接连不断的脆响,似是珠玉碰碰撞山石,那个华丽的小匣子不知如何破烂的安全落地了……
青藤侧首望向马智,发现马智也正在看着自己,青藤不好意思的羞赫一笑,欲盖弥彰的抬脚往坑里踹了些土下去。
“就这样埋了吧。”
马智听命颔首,蒲扇大的手掌合拢起一大捧泥土往坑里头填倒,待到填满之后又用内力将这块土地的泥土都给兀实了。
随后青藤将平阳派给胡子鉴雕刻的石碑搬来,高举过头顶,对着小土包的正面一把扎了进去。
马智被青藤直接暴力的手法给吓了一跳,慌忙撤回欲要给墓碑挖坑的手,立在一侧看着青藤。
好在青藤的准头还算好,将胡子鉴的石碑扎的笔笔直的,用不着再挖出来扎第二遍。
如此……胡子鉴的衣冠冢就这样做好了……
而雨,却依旧还在下,绵绵如蚕丝,细细密密又不知不觉的,将人的衣衫都浸湿。
青藤立在墓碑前,身上青色的衣衫都以贴实身体,黏糊糊的,将人的皮肤都泡到有些泛白。
“已经过去很久了,可我看到这块新德碑牌,竟然还是有点难过。
马大哥,你说这奇不奇怪?”
马智立在青藤身后,望着胡子鉴的墓碑默默的将猩叶挡到她的头顶。
“你想哭……就哭吧……也没有外人……”
“嘁……”青藤红红的眼眶里落下一行清泪,被遮掩在青面獠牙的面具后头,流落下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我哪有这么弱。”
马智感受着心脏酸涩的窒息感,侧首看了青藤一眼,默默的抬手覆盖上她的脑袋。
青藤能感受到马智心中想要表达的意思,她低头咬了咬牙,几不可闻的呢喃道。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