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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解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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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苏易宁等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苏易宁看着桌子上还没有吃完的东西,默默地走了过去,坐了下来。莫仲溪以为她要偷袭,手里又出现了一颗铁珠,直到她拿着鸡腿儿津津有味啃起来的时候,他才放下心来。

沉默蔓延开来,除了她吃到兴起处,忍不住“啧啧”两声。

张霖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貌似又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了……

娘娘在宫里的时候没有这么豪放的吧!怎么来了这儿,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事实上,是这烤鸡真的香,她又真的没吃饱,看着几个人的架势,应该打不起来了,既然闲站着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吃些东西,免得肚子也跟着受累。

慕容甫初先开口:“陈帝准备怎么用蒙越换一条人命?”

尽管这关乎整个蒙越国的存亡,但他依然说的轻松。云封指了指西太后,“只要把太后除了,你们蒙越暂时就安全了。”

他说的是“暂时”。慕容甫初没答话。

莫仲溪却冷笑道:“陈帝未免太自信!”

云封也笑:“侯爷应该知道,杀一个人解决不了问题,杀两个人就会容易的多。”

“不用朕多说,侯爷应该是深谙此道才对。”他不再自称我,而是朕。在他们面前,陈国是天朝,他是天朝的王,他们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莫仲溪脊背一寒,但他是见过世面的人,不会被他一两句话就吓到。

何况,他的人就在殿外,云封说的这些话,不过是无稽之谈,还真当他们主仆两人再加上一个只知道吃东西的羸弱男子,就能杀过蒙越经过千锤百炼的勇士们,简直可笑!

“你的自大会让你们今天都殒命于此。”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云封不以为意。

慕容甫初也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喝了一口。

他们是很多年的对手。他对云封很了解,鲜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这个时候,不论他说的话可信度有几分,他除了站在他这一边,似乎别无他法。

“还有什么要求?”他没办法不相信他刚才的话,可他不相信他的目的会这么简单。

眼下处境使然,绝大部分兵力都被莫仲溪给掌控了,他手里只有一些原本就由自己直接掌管的王族勇士;镇北侯也被他遣去平定东边的夏足氏的扰乱,他没有时间等到他领兵回来。

“冥河引的解药,不过分吧?”

“怎么?难道那个贱人还没死吗?”慕容甫初还没有说话,西太后就开口了,言语之间,颇多讽刺。

苏易宁鸡腿儿啃完了,不明所以。

她口中的贱人指的是谁?

“西太后,”云封语气凌厉,“嘴巴放干净点,于人于己,都有好处!”

也许是知道自己死到临头,她低笑一声,张霖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一些,她道:“你可当心些,我现在可是你主子的筹码。”

慕容甫初对他所说的解药一事,毫不知情,皱眉问道:“什么冥河引的解药?”

云封示意张霖把剑放下,对西太后道:“西太后再清楚不过,不如替朕解释一下。”

要说是非恩怨,又得牵扯到上一代的种种过往。

事实上,西太后并非蒙越人,而是在泗水之战中无数牺牲品的一个。

那充动各国的战争,由于多了英雄美人的故事,更添了一种扑朔迷离的神秘感,以至于后来的人提起来时,脑子里事先浮现的就是云储骁雄姿英发的模样和怀抱美人,绝尘而去的蒙越王慕容北。

这些事被尘封在过往的时光中,今天,大昭于天下。

西太后蹒跚着步伐,走到凤椅旁,复又变成了不可冒犯的一国之母。她目光缓慢而沉重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唇边溢出一声悲凉的叹息,使原本寂静的大殿更添了一层冷意。

历史在她口中娓娓道来。

“当年,蒙越与陈国开战,刚开始,陈国已显颓势。陈国军队节节败退,统帅举兵在泗水附近的赤河驻扎。而我就住在赤河旁的一个小村落。蒙越士兵骁勇善战,他们常年奔波于雪山高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更是如虎添翼,没过几日,就攻占了赤河周围的所有村落。我的母亲早年去世,父亲是村庄里小有名气的大夫,家中有三个弟弟。”

那场战事发生在很久之前,久到她的记忆都已经有些模糊,只有在夜深人静时,常常做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血红世界,没有旁人,更没有出口,她已经在这样的梦魇里苦苦挣扎了二十载。

“蒙越军队冲进村庄的时候是一个黄昏。那个时候,我正在河边浣衣,回到家中时,看到的是世上最惨绝人寰的场景。家中最年幼的弟弟被士兵用尖刀开膛破肚,血淋淋的,父亲冲上前想要去救他,另一个士兵直接被尖刀插进了他的胸膛。其他的两个弟弟害怕的大哭,我想冲进去就他们,可我根本就挪不动一步。”

“父亲看见了刚刚回来的我,死之前眼睛一直看着我,用了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口气,让我赶快走。我害怕,手抖的端不住盆。但我知道我不能弄出一点响声,要是被他们看见,我一定会被杀死。”

“可是世界很大,我所熟悉的却只有一片故土,方寸之地。我躲在家中用来引火的草堆里,与我的仇人们只有不足咫尺的距离。我恨这群野蛮的狂徒,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屠戮了整个村庄,除了我,除了这些应该下地狱的恶鬼,没有一个活物!”

这样的经历足以毁灭一个人,说到这儿的时候,两行清泪从她眼里流了下来。

苏易宁有些动容,这个时候西太后不是蒙越最尊贵的女人,她的语气悲痛欲绝,明明就还是当年的那个失去了父母手足的姑娘。

“世道就是弱肉强食的,公平是强者制定的。百姓的命贱如草芥,他们踏着无数人的尸体走到最高处,比野兽要凶残上百倍千倍!可是我没死,我在恶鬼的刀尖下捡回了一条命。”

她擦了脸上的泪,开始大笑。

“我在草堆里睡了好几夜,有一次,恶鬼的尖刀插进了草堆,没人能救我,我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默祈祷,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可我睁着眼,我发誓,我要记住这些脸,总有一天,我会找他们报仇。他们终于离开,我沿着赤河岸一直往上走,就走进了永京。城外遍地都是死尸,恶臭冲天;城内却依旧繁华,好像外面那些被屠戮的人跟这个国家没有什么关系。”

“我又累又饿,体力不支,几近昏厥。一位公子救了我,替我找了大夫,治好了我身上的伤。我心里的恨盖过了赴死的决心。我要活到大仇得报的那一天。我感激他,又无处可去,便在他府中做了一个侍婢。然而他替我请了一位舞娘,教我跳舞,他还让我去照顾他的亲妹妹。我只知道他为朝廷做事,其他的一无所知,这世上再也没有能让我依靠的人,他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学的很快,没用多久,跳的就比舞娘还要出色。他很欣慰,脸上的笑容多了许多。我庆幸自己能够让他高兴,也算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府中的人有时会谈论战事如何了,我从他们的话语中得知,大陈败得很彻底,马上就要遣人与蒙越去谈判,同时还会带去一批年轻貌美的姑娘,送给那个勇猛善战的蒙越王慕容北。”

“谈判的使臣,就是救我的公子。”她的脸上都是岁月的痕迹,那些记忆日复一日折磨着她,让她夜不能寐。一闭上眼,总会想起全家被屠杀的那个黄昏,都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听故事的人都坐了下来,苏易宁撑着小脑袋,只觉得这个西太后的人生只剩下满满的悲剧色彩。

“一旦谈判成功,我就没有机会去找这群恶鬼讨命。我本想着去求他带我一起,然而不等我去找他,他的近侍就来告诉我,他找我有事相商。他说朝廷所要的妙龄女子还缺了一位,问我愿不愿意去。”

“我自然高兴,报仇雪恨的机会就在向我招手。我高兴的时间不长,因为我无意中听府中的仆从说,公子已经找人代了小姐,他们一看见我,就赶紧散开了,我心里只剩下一片冰凉。”

“我以为他是真的对我好,可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代他的妹妹去做这场战争的牺牲品。教我跳舞,让我照顾他的妹妹,不过是为了给外人制造出一个我是他妹妹的假象,只要府中的人不说,就没人会知道真相。而我,凭什么让这些受他恩泽的人替我说话,我认命了。”她的笑容很凄厉,苏易宁耸了耸鼻尖。

“可我还是要谢谢他,让我明白了一个受用终身的道理,鬼可怕的很,可是天底下最险恶的,只有人心。”

“我最终跟着慕容北和浩浩荡荡的蒙越大军回了蒙越,离故土千里之外的地方,仇人的故乡。”

“走的那一日也是个黄昏,他挑中了我,向大陈的千万子民宣告了他的胜利。”

“长空中旌旗飘飘,耳畔的风猎猎作响,我不知道,这一走,会是半生。公子终于扬起嘴角,笑得释然,我就知道,这恩,我是真的报了。那么之后,我就可以开展我的复仇大计了。”

“那么多人里,慕容北最宠我,他们这一族又有规矩,皇室只能娶一人为后,他力排众议娶了我。这还一度使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镇北侯夏子义心生间隙。我始终不知道他看上了我什么,但他就是爱我。”

她声音很轻,像是在问谁,可惜,该死的早就化成一抔黄土,活着的守着一辈子的疑惑不解都已经过了几十年,所以答案是什么,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是她的表情,那样悲伤,刚刚还是仇恨满腹,命途多舛的女子,说到这个爱她至深的英雄,眼睛里就全是柔情蜜意,语气又轻又缓,只是一个普通的正在缅怀丈夫的女人。

“而被爱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的。我恨他,恨他的勇士们,恨他昭然若揭的勃勃野心,要不是他,我不会家破人亡,可我为了找到一个好时机,我装作一副崇拜他的模样,直到我怀孕,生下了你。”她的目光看向慕容甫初,可却不是在看自己的亲生骨血,而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你是仇人的孩子,我却要亲手把你养大,让他把你培育成一个合格的继承者,这让他更加爱我,不久,我怀了第二个孩子,我想着她一出生就亲手杀了她,我不需要累赘,只要你是他唯一的儿子,王位就必然是你的,只要他一死,你就会被推举为王。可她是个女孩儿,我看见她的眼睛,就不忍心杀死她。”

“最终我没有杀她。我找了借口,把她养在宫外。我开始有私心。自小耳濡目染,我也略懂医术,就在他的膳食里下了药,日复一日,他撑不住了,我杀死了最大的仇人,也杀死了最爱我的人。然后你就继位了,可他的臣子们还在守护者这个他打拼了一生的江山,我暗中扶植自己的势力,直到他把该除掉的人一个个除掉,才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抬头看向云封,笑得凄然:“可我没想到,命运弄人,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她的声音很疲惫,她一定是累极了。

慕容甫初很镇定,问道:“那解药是怎么一回事?”苏易宁看过去,微颤的唇出卖了他。其实心里还是很失望的吧,自己的亲生母亲,却始终把自己视为复仇的工具。

“走之前,我把配好的冥河引,放在了君木莲的膳食里。”

真相大白,她口中的公子,就是大陈当今尚书君长阳了。

“我的命是公子救的没错,可我不觉得我应该把这条命还给他的妹妹。”

事情水落石出了,只是苏易宁还有些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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