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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心中这份清明再多一点,或许他还可以再跟他们讲讲道理。
但他们四目相对,便知彼此皆是无路可退。
既然无路可退,那就翻天覆地。
骨剑上亮起赤金色的光,灵台中合出诸天大道,他目光里的清明一点点湮灭下去,就要化成无边的森寒。
慢。
遥远的天际,有人将声音传到他心里。
这声音同他一般的平静,还有些熟悉。掌心毁天灭地的力量一凝,无尘回眸。
太清境大赤天的天门外,浩荡灵气本就躁动的一方时空,骤然间再度风云变色。一声苍茫的号角声自天边响起,利剑般刺破苍穹,那是来自上古的战音,燃动着神魔心魂。
虚空之中,千丈的蛇身上闪耀出碧绿的光,两双滴血般的眸子相视一眼,轰轰隆隆的划破时空。
空间破碎,日月失辉,成片成片的黑暗自虚空中流淌出来,将这三清之地染成一片厚重的墨色。
巨蟒盘旋在天,用肉身不断将这裂缝撑开,这一切皆是瞬息之间,雷鸣闪电般叫天界诸神来不及反应。
可无尘回过头,看到那双冰冷的蛇瞳,与他相视的一眼,落下了一颗泪。
那是他的虚空蟒。原来是它。
两万年过,它竟成长到这般地步。
战音浩荡,于天际盘桓,经久不散。
七万天兵,百位神明,却唯有数道身影认得那声音。那是灵族的不灭战音,自黑暗纪元时同那支赫赫有名的天机军一同厮杀出无上威势的不灭战音。
该来的终于到来。星合抬眸看着那处天穹。
无尘微微蹙眉,将整个身子转过来。
终于,两条巨蟒划破整片虚空,狰狞的裂痕里,身披银袍的五万重甲缓缓踏出。
若七万天兵是同星合一般的没有退路,严阵以待。
那么这五万银甲便是携着戮天的气势。
他们自虚空中走来,在那号角声里,一往无前,已是威势滔天。
可这还没完。
战音里传来嘹亮的嘶鸣声,重甲之上,有千丈宽的青鸟展翅飞过,双翼横展,携来万名妖兵。
两仪二圣,一至阴一至阳,腾空而起,演化出无上的奥义。
他在那上万道迥异的妖气之中,看到那位重明仙子,她站在一列火红前方,目中是最决绝的肃杀。
烛照、幽莹、离风、泽弋、扶汉、寒水、听梦、苏平金、严曼儿。全都是那些记忆中短暂出现的面孔。
他们…
不,还有。
金莲耀目,佛音渺渺,血刀横空,战魂昂立。
他这粒对抗天穹的微尘背后,顷刻之间汇聚了近乎毁灭三界的力量。
这方是真正的遮天蔽日,浩荡神威。
妖族,佛族,蛮族,甚至古族。他们环绕在正中的银色浪潮外,都将目光放到他身上。
号角不再长鸣,神妖不再嘶吼,佛陀止了梵音。
天地重归寂静。
这寂静里是另一场痴守两万年的执念。
那个对他说慢的人。
在五万银甲军士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前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色的影子。
白墨这个名字从他脑海里跳出来。他当是认得他。
他们在这片战场上遥遥相望,目光之中,几多变幻。
他是站在他这一边。
带着十余万的军队站在他这一边。
他们平静的对视着。
这是白墨,是灵族白家的那位少主,除此之外,记忆之中再无其他。可他看到他的眼睛,为何心中隐隐发痛?为何那眼睛里飘着和他一般的血色?
他为何而来?这四方诸族,十万大军又为何而来?他们从前那般淡漠倨傲,如今面上的决绝究竟从何而来?
他们都站在他的身后。
他是万古至强的血脉,他一双手便可对抗整个天下,可他们还是来了,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身后。
所为战,所为止战。
他们只是在这寂静中相视一眼,连话语都不曾有,连记忆都不相通,可无尘一瞬间明悟。
白衣猎猎,他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面上依旧平静的星合,微微点了一下头。离去。
这两万年看来有许多报应。
他的白衣刚从这片时空离去,便骤然爆发出震天的轰鸣声。
银袍的白墨站在正中,滚滚的灵潮里是岿然不动。只是安静望着阵前众神一瞬间释放出的神通。
这里是自黑暗纪元以来,十余万年场面最为宏大的战争。
这里汇聚了四方诸族,拥有近乎毁天灭地的力量。
但这里却不是真正的战场。
立在清微天的神明也看到这一切,他比两万年来闭守月落湖的无尘还要明白。但都无妨,也都没有意义。
只有他们两个才有意义。
元崖转过身看到持剑走来的无尘。
这是他七个孩子里,最优秀的那一个。
他用两万年的时间就突破混元,然后向他拔剑。
时隔两万年,无尘看到他的这位父亲。
他的脸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他从远处慢慢走来,连清微天的星辰都已不再,这两万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两万年除了自己以外的三界,究竟变了几遭?
而在这些变化里,他想到自己近乎所有的时光都在月落湖。一边无忧无虑的生活修炼,一边愁思万千的追寻怀念。
茶馆里的那位姑娘叫他知道小七是家里的第七个孩子。上头应该还有一双父母和六个兄弟姊妹。
他在天宫中活了一万多年,只在人间活了几十岁。几十岁里他享受到了十余载的父母关爱,那这一万多年里,究竟有没有一丝?
那些锥心刺骨的情绪滞在心头,他想着想着,就问出了声。
究竟有没有一丝?
孩儿薄幸,却也在凡尘中窥得亲子情缘,那是比什么龙凰血脉还要浓郁的东西。
“这两万年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元崖看着他,掌心凝聚起那柄锋利的法则之剑。
“我没有一刻不在后悔为何没有在你出生之后就立刻杀了你。”
时光在两人之间寂静流淌。
一柄血肉锻造的龙骨之剑,一柄大道幻化的法则之剑。
“是啊。”无尘缓缓将手中长剑抬起,勾唇一笑,“为什么没有呢?”
他这副无双容貌原承自满目风情妖娆万千的九萝,却从来被冻在寒冰中只有清冷似雪,后头重活了一遭,幸甚至哉,那是林夕精心庇佑出来的风光霁月。
如今这眉眼却终于回归皮相本真。
似妖孽,似鬼魅。
骨剑一分分湮灭元崖的法则之力。
他得以慢慢将他靠近,看着他的眼睛,用恨极怨极的癫狂声音问他。
灵台内的血脉真身呼啸着冲上天际,赤金色的巨龙,背生凰翼。那是一切的源泉,龙凰之血。
何谓万古第一血脉?何谓三界至尊之体?
龙吟凰鸣,穿云破月,龙凰一怒,十方皆灭。
这场至尊之怒,在遥远的三十三重天最顶端爆发,却一瞬间从仙界涤荡至魔域,又穿越到人间,贯通了幽冥。
震动了虚空中的人皇碑,唤醒了九幽里的无望魂,也破灭了那位三界帝王的不死身。
两万年了,她陷在那片无人之境两万年,在一片无望中艰难修行,却终是只能将元神稳固了那么一点。
只稳固了那么一点,都没有力量去像陆童一样能看看那片世界。
可这一刻她看到了。
“如今可真是年轻人的天下了。”陆童拍拍她的肩,尽力说的轻松。
可她浑身发着抖,两万年后,再一次满目模糊。
她是他的妻,同他一道生活,一道修炼,一道吃,一道睡,见过他全身上下每一个地方,却从不曾见过他这般模样。
他这般走到极端如妖似魔的模样。
她好想喊出声音来,把声音喊到他耳中,将他从那深渊里拉回来。
她好想挡在他身前,挡在他们中间,把所有将他逼入极境的东西都挡住,让他看不见。
那是她最好最温柔的夫君,拥有强大的力量,也有无数产生恶意的时刻,却始终压抑着,始终给所有人机会。
他永远都是好,直到他不再好。
“不要啊,无尘…”她沙哑着嗓子,恐惧到快要说不出话。
她害怕了,曾经最亲密的枕边人,她看到他这个样子,无边恐惧。
陆童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救了他的人,却不能救他的心。这一遭究竟是要如何渡,只能看他自己。”
他这一战终赢。
神威散尽,法则避退,他眸中是金光里流淌着血的颜色,不带一丝犹疑的把剑送进父亲的胸膛中,刺穿心脏,斩灭道基。
骨肉相磨的声音落在他耳中。
那个从来在他头顶上摆布命运的人,如今奄奄一息,撑在他的剑上。
这是无尘有记忆以来,与父亲相隔最近的一刻。
要是没有当胸穿透的那把剑,你甚至可以看成是父子间相对而谈。
何况父子面上还都有笑意。
一个在笑:“你今日果然要做这杀君弑父之事?”
一个在笑:“作为你儿子的那一生,我已经结束了,何言弑父?”
无尘笑了几笑,松开手,就这么停在随时可要他性命的时刻。
他从人间一路走上来,心中盘算的几件事,他做成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