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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是个小厅,中规中矩的摆设,色泽偏暗,显得有些暮气沉沉。
右边的屋子里,黄梨花木雕花大榻放在窗边,占了一半的屋子,上面搁着一张条几,苏老夫人正斜靠在上面,就着一丫环的手喝粥。
粥里有药的味道。
苏软萌微动了动鼻子,便明白了。
复元粥,粥里有怀山药、肉苁蓉、菟丝子、核桃仁、瘦羊肉、羊脊骨等,有温补肾阳的功效。
“你们都出去。”老夫人撩了撩眼皮,拿着手帕印了印嘴角,冲着屋里的丫环们沉沉的说了一句。
忍冬上前,给老夫人加了一个枕头,扶她坐好,才带着一丛丫环们退了出去,并细心的关好了门。
屋里燃放着沉香,门窗紧闭,空气沉闷。
苏软萌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即便是外面搁了不少的冰块水盆,身上也渗了不少的汗,感觉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她转头望了望那角落的香炉一眼,目光移到了苏老夫人身上。
此时的老夫人,只穿着薄衫单裙,坐在榻上,甚至能看到汹涌却下垂的内在轮廊。
褪去了光鲜的装束,她似是一下子苍老了十来岁。
“为何食言?”
她看着老夫人的同时,老夫人也在打量着她,见她没有主动请安的意思,才沉沉的开口。
“我没有食言。”苏软萌抿唇,淡淡的应道,目光直视着她,“我说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水氏有过,你可以找我。”老夫人重重的拍着条几,愤然质问道,“今日,你却在祭礼上,公然抹黑苏家,你可知,你这么做,侉给你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我若私下找了老夫人就没有杀身之祸了么?”
苏软萌露出一抹笑,嘲讽的说道。
“才住下,便有扈三带人夜袭,若不是我机敏自救,如今,我会在哪?瘦马坊?勾栏院?不知到时传出去,苏家真正的大小姐成了艳冠一方的名伎,苏家的脸面是不是又光彩了一分?从此,苏家除了官者、医者、药者、师者,还多开拓了名伎的荣光,确实不错。”
“你不必拿这些话扎我的心。”老夫人咬了咬牙,看着苏软萌的目光满是悲怜,“我知道苏家对不起你,可是,如今的局面,是我们造成的么?要不是当年你娘不听劝,固执离家,就不会遇到流匪,就不会出事,苏家大小姐自然就是你。”
“所以,我娘该死,我就该忍气吞声的任由他们宰割?”苏软萌笑了起来,挺直了背,“老夫人,您真的信,那些人是流匪么?”
“你什么意思?”老夫人愣了一下,听得心惊胆战。
“并没什么意思。”苏软萌坦然的望着她说道,“我只是提醒您,治家不严,苏家不必我动手抹黑,迟早也会黑如污潭。”
“你这是在暗示我,那些事都是水氏所为?”老夫人闭上了眼睛,沉声问。
“八九不离十。”苏软萌直接承认。
“水氏的事,我会给你个交待。”老夫人低语,算是低了头。
“不是给我交待,是给你们苏家自己一个交待。”苏软萌笑了起来,“麻烦老夫人转告她,要么,别再来惹我,要么,就藏深些,别让我揪到她害人的证据。”
“做这些事的人是扈三!”老夫人猛的睁开眼睛,目光锐利的望向她,“水氏不会做那些事。”
“瞧,方才老夫人还让我来找您,这就护上了?”苏软萌摊手,笑盈盈的反问。
“阿萌,你这样不止是抹黑苏家,也是在毁你自己。”老夫人身子倾了倾,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才瞧这丫头顺眼睛,结果就发现自己瞎了眼。
她的好心,留下的竟是这样毒蛇般的祸害!
“老夫人这话,算是威胁么?”苏软萌挑眉,没有半点儿害怕,反笑道,“要不,我们试试?”
“我是为你好!”老夫人痛心疾首的拖着尾音。
“瑞王殿下当众提出要求,要我把你给他,还提了聘礼,聘者为妻,只要你点个头,我立即以苏家表小姐的身份将你嫁过去,你莫怨错了人,毁了自己。”
苏老夫人说到最后,语气几近哀求。
要不是因为瑞王,苏家何至于这么被动。
“老夫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
苏软萌听完,顿了顿,继续说道。
“一,我没怨谁,我今日所为,是因为那些人太过份,三番两次要我命,我不反抗就是死。二,我没食言,我自到白鹿,就一直守着白鹿的规矩,进药堂也只是想学个一技之长,可显然,有人不想让我清静,千方百计毁我前程。三,我和殿下如何,是我和殿下之间的事情,老夫人不用担心,我会向苏家要嫁妆,当然,殿下要真出了聘礼,也和苏家没有半文钱关系。”
“你!”老夫人气结。
看来,她今天真的是不该找这丫头来,瞧瞧,没有半点儿愧疚的样子,没有半点儿苏家人的自觉。
她却忘了,由始自终,是苏家先不认的苏软萌。
“还是那句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苏软萌淡淡的望着老夫人,缓了话气,“我说话向来算数。”
“扈三已死,这件事,到底为止吧。”老夫人对视着她,好一会儿,长长一叹,妥协的退了一步,“你想进药堂就进吧,安安份份的,没有人会再动你,但是,你也给我记住了,要是你敢再抹黑苏家,不用他们动手,我也饶不了你,明白么?”
“老夫人想的,恰恰也是我想的。”苏软萌笑了起来,并没有太刺激苏老夫人。
毕竟,到目前为止,她没发现这老太太有主动针对过她,相反,还维护了她几次。
“如此,最好。”苏老夫人莫名的松了口气,“你回去吧,这几日好好准备准备,参加七日后的祭礼,只是,因你并没按规矩考入药堂,偏医堂、药堂两位堂长极力推举,族老们商议的结果,届时会当众对你加试,你若真像元胡元参说的那样有办事,苏家也不会埋没了你。”
“加试?”苏软萌微愣。
她猜到苏老夫人会为了安抚她有所交待,这不,先施压、再警告,最后安抚来了。
只是,加试是什么鬼?
什么又叫苏家不会埋没了她?
“你若有信心,可以直接考取药师,进药堂效力,当然,苏家能给予你的好处,也比药童要多得多。”苏老夫人说到这儿,又是长长一叹,“阿萌,别恨苏家,这都是命,好好的过日子,只要我活着一天,就决不会亏待了你。”
“我不信命,我只信自己。”苏软萌笑得恣意,眸光一扫,多说了一句,“还有,老夫人想活得长久,最好把这门窗打开,或是多到清凉地吹吹风,也比这样闷着要长命许多。”
说罢,冲着苏老夫人拱了拱手,转身出去。
说这些话,纯粹是还老太太最后那句话的人情,至于听不听,就不是她要想的了。
“表小姐。”忍冬等在外面,看到她忙转了过来,“我送你出去。”
“谢谢。”苏软萌也不客气。
她还在想,那个加试的事,等到她回神,已经站在府外。
“表小姐,走好。”忍冬立在偏门前的台阶上,好奇的看着她。
苏软萌笑笑,随意的挥了挥手,往回家的路走去。
她没抄小道,走的是苏家门前的大道。
一座座的牌坊筑起的苏家荣耀之路,庄严肃穆,平时很少有人敢到这边来玩耍,所以此时,也只有她一人。
一座……
两座……
三座……
不知为什么,听过君维安对苏家的介绍之后,此时再走这条路,苏软萌倏然间觉得,这一道道牌坊落下的阴影,如同大山压下般沉重,让她突然萌生出一种,她如蝼蚁般的渺小感。
她不由停了脚步,负手立在路口,微仰着头望着那一座座的牌坊,恍然间,心底竟滋生出一种想撬起这座座大山的冲动。
“小姑娘,你在这儿做什么?”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温和深醇的声音。
苏软萌蓦然回头。
只见,面前站着一个儒雅清隽的男子,戴着儒帽,身着儒服,长眉、细目,蓄着短短的胡须,如火的夕阳投照在他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飘然若画。
他身后还带着一个背着包袱的随从,风尘仆仆的样子。
“秋儿!”男子看到她的瞬间,有一丝的恍神,脱口低呼了一声。
“哪家的小丫头,见到家主还不行礼?”后面的随从好奇的打量着苏软萌,提醒了一句。
家主?!
渣爹苏白及?!
苏软萌错愕的看着面前的人,真没想到,渣爹长这么好看的!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苏白及此时已经回过神来,温和的看着她问道。
苏软萌转正身体,神情淡淡的欠了欠身:“我叫苏软萌,刚来白鹿没多久,没见过家主。”
“苏软萌?观微软萌……一叶知秋……”苏白及看着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句,目光恍惚。
丫,好不容易君维安不再透过她看别人了,结果渣爹又来!
原配尸骨未寒,他便另娶了水氏,现在来装什么情圣。
苏软萌对他没什么好感,应付的行了礼,便垂了眸,绕过他快步离开。
苏家水太深,她只想快点儿找到药材,给义父配药解毒,撬大山撬地球什么的,不过是她刚刚无聊时的幻想。
至于苏白及,她更是一点儿也不想认。
还是离远些吧。
“软萌……”苏白及望着她的方向,眉宇间尽是悲伤,久久没有动静。
是他的错觉么?
刚刚她转身回眸的一瞬间,就好像当年秋儿与他初见时,眉目如画,顾盼间风华流转。
圣人见微以软萌,见端以知末,这话倒与我这名字一叶知秋相仿,夫君,等孩儿出生,若是女儿便叫软萌,若是儿子便叫知末,可好……
“秋儿,是你带我们的女儿回来了么……”苏白及的眸中隐约见泪,痴痴的望着路那头。
只是,那道纤细的身影已拐过了小路,消失不见。
这次的偶遇,苏软萌压根没有放在心上,回到家,该洗漱洗漱,该睡觉睡觉。
次日清晨,她起来时,天已微亮。
“三巧,你怎么不叫我啊?说好的天天锻炼身体呢?”苏软萌迅速的收拾好,走到厨房外冲着在做饭的田小翠喊道。
“小萌,我觉得山上太危险,我们还是不去了吧。”田小翠想到昨天,还是一脸的后怕,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
“说好的锻炼呢。”苏软萌却不以为然,“走啦,山上哪天不危险?吃饭还危险呢,一不小心噎着也会死人的,我们总不能怕噎死,就从此饿着吧?”
“可是……”田小翠犹豫着。
“小萌。”院子外,传来了君维安的声音。
两人愣了愣,齐齐转过头去。
君维安换了一袭轻便的长衫,手里拿着一把长弓,腰悬着箭壶,站在那儿浅笑着望着她们。
许群奕同样也是长弓和箭壶,但他还多了一把刀,皱着眉,板着脸落在后面。
“殿下,这么早就去打猎?”苏软萌欢喜的跑了出去,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惊讶的问。
“嗯,顺便陪你。”君维安柔和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抬手捋了捋她的刘海,说道,“让三巧带上早饭,到时在山上吃。”
“好。”苏软萌立即点头,转头喊道,“三巧,殿下和许将军一起呢,这下你不用怕了吧?”
昨天她说过上山的理由,没想到他今天居然来陪她锻炼。
“被昨天的事吓着了?”君维安打量着她。
“又不是我,是三巧。”苏软萌摇头,转身跑了回去,催着田小翠将吃的喝的都收拾好,背上竹篓,带着白球一起出发。
有君维安和许群奕在,田小翠才放心了不少。
“注意气息。”君维安不急不徐的跟在苏软萌身边,时时注意着她的情况,出言指点,“越是上山的路,越要稳住。”
苏软萌其实是知道这些的,但是,她许久没有练,又沉迷药典的时候比较多,体力稍弱些。
不像田小翠,能背着她跑很长的路,也不会喘气如牛。
“别停,往前走走。”到了山顶,君维安伸手抚上了她的背,“既然开始了,便不能半途而废,知道么?”
“知道呢,今天只是三巧怕我再出事。”苏软萌说罢,边走边做着深呼吸缓解因为急跑引起的胸口疼。
“你若想学,我教你功夫。”君维安落后一步,想了想,说道。
派人保护她,不如教她如何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