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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没事吧?”
由于敌骑溃逃,徐乐等人总算有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成功杀掉对手,让徐乐的心情舒畅了几分。不过他此刻最关注的并非自身喜怒,也不是斩杀的战将乃是何方神圣,他真正在意的乃是自家几个兄弟的情形。
徐乐很清楚,自己能够成功斩杀马文举,固然是因为武艺上的差距,更是因为这些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不惜性命为自己拖延了甲骑的脚步,让他们不能成群结队赶过去助战。这种行为自然不会没有代价,而他们所受的伤损,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自己又岂能不动心?
“乐郎君放心,没什么大碍!”韩约喘息着说道,这位天神也似的汉子,此时却也是气喘吁吁一边答话一边撕下战袍里衬为自己包裹着伤口。就算有大盾在手,也不可能完全不受伤。尤其他既要护着小六,又要尽力保护步离,伤得也就格外重一些。好在韩约身强力壮皮糙肉厚,又是徐敢精心教授出来的好手,一身肌肉都是活肉。敌人兵器穿透铠甲刺入身体之前,肌肉已经绷紧或是滑开,把要害处遮护得严实,所受的都是皮肉伤,伤势并不严重。
徐乐见了韩约的伤口也知道没有大碍,身为斗将阵前难免为兵器所伤,这种伤势算不得什么。小六身上也有几处伤,情形和韩约类似,不必大惊小怪。倒是步离的情况最特殊,虽然看上去毫发无损,但是在对付具装骑的时候用力过猛,站在那里都不住地颤抖。这种状态让她骑马都有些困难,更别说临阵厮杀。
步离看看徐乐,嘟囔了一句:“你们走,我留下!”
徐乐却二话不说,一把将步离从地上直接提起来,放到自己身前。“这匹马足以承付三人,不用担心。咱们一起走!”
步离并没有挣扎或是拒绝,乐郎君怎么说她就怎么听。让自己留下牺牲,自己不会怪谁。如今带上自己走,自然也不会拒绝。不管前路如何,大家生死一处也就是了。
方才这场厮杀虽然耽搁了些许时辰,但是于局面上看,似乎并没有太大影响。至少徐乐所在之处,并没有其他乱军赶来交战,这倒是省了徐乐很多手脚。心中满意之余,徐乐又想到另一宗事:这等安逸必然有来由!
依常理论,兵变之地与修罗屠场无异,那些乱军既敢犯驾便没有谁能真的约束他们。在士兵心中那股暴戾之气宣泄干净以前,就不存在所谓的安全地方。他们必然会四处杀人放火抢夺女子财帛,哪怕迷楼地形复杂,也肯定有人能找到这边来继续对自己的攻杀。如今这种情况,多半得益于独孤开远和他手下那支甲兵的舍命厮杀。这些人以性命吸引了乱军,才让自己这边如此清闲。
徐乐回首看了一眼身后,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群忠勇之士正在以性命为代价,拼死力战拖住这些乱军的脚步。就算是为了对得起这些人的牺牲,也得把杨家二娘带出险地。想到二娘他不由又一声叹息,这个美貌且柔弱的女子,本不该生在此等乱世。就算此番可以逃脱升天,今后的日子也未必就会好过。但不管如何,只要有自己一日,就由她一朝,谁若想为难或是觊觎,就得先和自己的大槊说话!
战马奔腾,数匹快马奋蹄急行。步离虽然上了徐乐的马,但是她自己的脚力并没有由着落荒。非但如此,徐乐还夺了几匹敌人的战马为自己所控制,几人保持着一人双马的规模,向着码头方向冲去。
突厥的精锐骑兵为了保证自己的脚力不掉膘不至于损害负载太重,往往一人双马乃至三马。内地的骑兵没有那么多马,但也会努力做到一马一骡的配置,尽可能保护马力。这些脚力在日常行军中,也会随军行动,且所有的脚力牲畜都由骑兵亲自负责。是以优秀的骑兵都练就一身出色的马上功夫,多带几匹马并不受影响。
徐乐一边控马前行一边回想着杨广与自己告别时的言语:“朕自登基以来,击突厥、征高丽、开运河、抑世家,所作所为或流芳百世或遗臭万载,总胜过默默无闻庸碌一生,此生总不算虚度!只可惜老天无眼,不肯多给朕一些时光。若是天下人皆肯依从朕的旨意,让朕可以施展拳脚,这天下又该是怎样光景?朕一生快意,纵死亦无悔无恨,粉身碎骨又有何妨?朕活在世上,天下人便将诸般苦难归咎于朕。等过了今晚,他们又会归咎于谁?又有谁有这个本事,战胜四方枭雄,让天下重归一统由乱及治?徐乐,你替朕看着,看着这天下落入谁手中,他又能否做得比朕出色!”
昏君这番言语,基本可以看作人生遗言。除去那些自夸或是抱怨的言语不算,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这个天下终归需要由乱入治。
杨广今晚注定无法幸免,这位名义上的天子虽然已经不能服众,但是他的存在还是能压服一些枭雄让他们不敢胡作非为,也让大批能臣勇将效力于同一面旗帜之下。
宇文化及又或者是城中其他关陇贵族,都不具备这等号召力以及才干。在他们篡位之后,这个天下只会越发混乱,江南之地势必沦为各路豪强争夺的目标,很快就会如同北地一样被若干势力瓜分。这种情况拖得越久,百姓吃得苦头就越多,于华夏元气消耗的也越严重。
天下必须迅速一统,不让胡人生出觊觎之心。不管杨广对李渊看法如何,也不管李渊在自己父母遇害一事中到底有多少责任,放眼望去天下诸侯中有天子格局,有希望也有能力重整乾坤的就只有李渊、李世民父子。
不管是为了报答李世民对自己的恩义,还是为了天下苍生,都必须辅佐李渊终结乱世。至于自己的家仇以及当日真相为何,也只有等天下平定之后再行访查清楚,倘若李渊真是害死自己父亲的仇人,到时候天下已定四海升平,自己再奋长槊短兵向李渊讨回血债也不算不识大局。
被当年旧事搅乱的心潮终于逐渐恢复平静,徐乐长出了一口气,今后该朝着哪个方向走又该如何走法,这些问题得到解决,心总算安稳了一些。不管日后的路如何凶险又如何艰难,只要胯下有马手中有槊,又有何畏惧之处?
这时步离忽然开口道:“郎君,宇文承基。”
她这六个字没头没尾,一般人自然听不明白。徐乐毕竟对步离熟悉,加上两人自有默契,马上就明白了小姑娘话里的意思。韩家兄弟闯宫报讯时曾向自己提起,承基要找自己决斗的事。显然小狼女担心承基不知藏在哪里,提醒徐乐免得受了暗算。再说比起方才那百多名甲骑,承基的威胁或许更大一些。之前徐乐固然胜过承基,但其中多少也有几分侥幸因素。
据韩约讲,承基此番出现,武艺更胜从前,乃至让韩约心生绝望。哪怕韩约感知有误,承基的本领也足以威胁到徐乐性命。今晚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徐乐这边,步离自然不希望徐乐与这等可怕的对手交战。
徐乐一边催动坐骑一边说道:“无妨。江都这么大,承基又去何处寻我?就算他想要找我较量,宇文化及那边也不会答应。今晚宇文化及作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难道就不怕黄雀在后,有人等着大事成就之后再斩下他的人头,自己取而代之?宇文承基就是他的最大凭仗,又怎么肯让他来追杀我?”
步离听罢未曾言语。乐郎君既然这么说,自己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可是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块大石头压在那里,怎么也无法释怀。
徐乐又说道:“就算承基真的来,也没什么关系。我能胜他一次,就有把握胜他两次、三次。他想要跟我较量,我又何尝不想和他再斗个痛快。只可惜……今晚不是时侯。”
说到这里,徐乐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唏嘘。此番一别,注定后会无期,自己和承基再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对头,本想和他交个朋友,如今则没了希望。江都城内这许多英雄豪杰,经过这一晚混战,不知还能剩下几个。若是这些人不死于自相残杀,而是齐心合力征战天下,日后纵马草原北击胡虏,又该是何等快意之事?只可惜这一切只能想想,注定无法实现。只希望今晚死的人少些,为天下多留下几个将种,也为华夏多留下几个好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