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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那次招来仇家千里追杀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她除了记在脑子里的机关术之外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只身狼狈奔逃,从扬州一路逃到了北方大室韦之地。那帮可怕的人却阴魂不散,她在恐惧、疲惫、愤恨中心力交瘁,饥不求食,唯思一死。
人生在世,即便有在高的本领,再大的抱负,也不能完全撇开俗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种不受任何束缚的愿望,终究只是愿望。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为自己活着。那个不可一世的袁三三早就死了,现在存在的只有话梅,一个侍婢,同时也是偃师,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武陵春活着。
话梅低下头。她低头了,真的低头了。
“嚓——”
蝴蝶扑火,一对银翅牺牲的声音如同水晶跌碎。话梅直视着落袄的双眼,落袄却无法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得看着她了。
她紧闭的双目鲜血淋漓,她的唇色红得如同也在滴血,或说是喋血。
落袄嗤笑,刚才的感觉没错,这年头,连女人跟女人的交情都靠不住。
没有了双眼,也就没有了观武。要进行普通的施毒没有视力也同样变得困难重重。
话梅朝落袄走过来,她弯下腰,捡起浸染在血泊中的银蝶,插回到头上的银凤上。
银凤,脊宇鸟……在苗疆的传说中,是一生不停飞翔,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的鸟……
呵呵,会选择这种鸟作为机关,话梅真的心死了么?她真的甘愿为奴为婢,抛弃理想,将毕生所学的苍云机关都献给六公子么?
“呵呵,话梅……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睁眼,再看你一次。我想看看你用机关术制胜的样子,有没有昔日哪怕一分半分的意气豪情,我想,你没有吧……”
落袄忽然意识到她成了和南歌子一样的瞎子。
什么也看不见了。以后杀人的时候,定要少去太多乐趣。还有……再也看不到他的样子了。哼哼……
“我希望你就此退去。”话梅转身,“否则……”
到此为止了么?
落袄感觉到了话梅心底沉重的叹息。不只是在叹别人,还是惋惜她自己。
像什么样子!
落袄心头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就如夏日的热风一般滚烫难当。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向全世界宣战的袁三三哪里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婢女妆容,低声下气,连杀人都杀不彻底的废物,究竟是谁?
武陵春,这就是你对别人造成的改变么?你虽然救了她的命,可也彻彻底底杀了她的心!
实在叫人失望透顶!没必要再忍,也没必要再等!
落袄猛然睁开眼睛。背对着她的话梅仿佛注意到目光般迅速扭身。
太迟了。
鲜血淋漓的目光已经穿透了话梅的身体。鲜血涂满了落袄的脸颊,她瞪圆的一双乌珠却是完好无缺,冷光凛然!
她的身体已经毒化,一切物理攻击皆可以毒自我修复。
她没输。只是在刚才那刻才打算全力以赴,再也不饶恕那些不值得饶恕的人。
话梅应声倒地。剧毒将她整个身体染成了青绿色,就像长满了青苔。
现在,只要跨过她的尸体,就可以走上去,大开杀戒!
但是事情的进展远比落袄的预料要复杂得多。能够幸免于视觉之毒枉凝眉的,除了已经是死人的乌梅,操控机关人的话梅之外,还有一个。
自冷冰昏迷之后根本没有去看过她的楚云深。
“哎——”落袄伸了个懒腰,玉手一拂,刚才还凝结着恐怖鲜血的脸瞬间变得皓如凝脂耀如春华。尽管眼前及时出现的男人对女人还不如对睡觉有兴趣,但是随时保持美丽,是每个美人对这个世界的义务。
落袄朝抱着刀的男人走去。她红色的倩影映在飞仙铜镜中。红裙飘逸,山雨欲来,满楼风。
终于来了个男人。而且……也是故人。
故人故事。虽说人不是为过去活着,但是没有过去,何谈现在,又哪有将来。
“云深。”她叫他的名字,目光是少有的柔情。
他离开砚部的时候,还是个才到她腰那么高的小男孩,而现在,已经长成一个高大英俊的好男人了。
只是他那一脸倦容,毫无精神的黑眼圈……唉,离开魔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办法么?
恍惚中,落袄以为楚云深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幼时那样,叫她“落袄姐姐”。
“啊——!可恨!”
落袄并不是才注意到她头顶霸道的剑气。对方并无意偷袭,她也有两百次机会可以转身反击。
但是她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剑锋。只是不想让鲁莽的家伙,破坏这场故人重逢而已。
冰冷的剑气提醒了落袄。楚云深的心,该不会也像话梅一样被六公子收买去了……
剑未至,心已凉。这几乎是一定的。
落袄转而看着握剑的人。呀,这个眼神,愤怒,悲恸,狂躁,好熟悉,很多年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落袄轻咬丹唇,当年晏离兮失去辛夷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是你……果然是你。”南黎辰冰冷的剑锋指着落袄的咽喉。明明已经怒不可遏了,还装得这么淡定,真不愧是……
落袄娇笑道:“刚刚打发了两个女人,终于来了两个帅男,贼老天还是公平的。”
“冷冰昏迷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举着剑不觉得可笑?连你自己都清楚,你不会杀我。”
黎辰噎住。的确不能杀。楚云深坐在窗台上,淡淡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打了个没有声音的哈欠。
落袄记得上次在琉璃鬼堡跟南黎辰对决之时,也是这样。南黎辰根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可他还是和冷冰联手,漂亮得击溃了毒琉璃。而这次没有了冷冰,不知他会怎样。
拭目以待。
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握着剑不顾一切得冲上来就打么?
他不会。南黎辰放下剑,他的语气在剑尖下垂的同时平静:“三哥,你们大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楚云深不知所谓得瞥了黎辰一眼。冷冰昏迷的真相,昨夜南歌子送他回去的路上他已得知了。
果然还没人告诉南黎辰。是怕他冲动吧。
告诉他,也无妨吧。
“那丫头被下了锁魂术。”楚云深强打着精神,揉了揉鬓角,“你要是杀了这女人,小丫头可就没救了。”
“那你要怎样才能放过冷冰?”黎辰耐着性子逼问。他狠狠看着眼前的毒女,她本身就是一种毒,让他的剑连挥舞的空间都不再有。
这种手中有剑却无法保护最爱之人的感觉……让他五内如焚,无法忍受。
放过?为什么要放过呢?她的目的,就是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然后取走猎魂,重回砚部……
落袄还在考虑要不要带上楚云深。带上,说得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孝子。
仔细想想,六公子一直在不断夺走她身边的人。先是她的爱人,后是她的搭档……
现在是通通讨回来的时候了。南黎辰,你不敢对我出手,我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落袄燃烧着火焰的十片指甲陡然伸长为三尺,青气流魄冷若秋霜,见其影而不见光,倒让黎辰想起了武陵春讲过的一把名剑。
《列子•;汤问》:“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味爽之交,日夕昏有之际,北面察之,淡炎焉若有物存,莫有其状。其触物也,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见。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宵练?此刻落袄毒化的指甲为何与宵练剑如此相像……难道,是她对剑下毒,制成了指甲利器——变体宵练剑么?
可怖的女人,她的毒,连无情的刀剑都无法躲过。
“嚓”,说话间,无根青芒已经捉住了饭剑的剑刃,速度之快,竟是黎辰生平仅见。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场剑与剑的较量,仍是剑与毒的较量。黎辰懂得“不是人使用剑,而是剑塑造一个人”的思想。落袄此人永远不会满足于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她要杀成一片血肉横飞才够解恨。
就像黎辰在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枉死的家仆身下的血泊连成了血红的画卷,被拧断手臂,中了奇毒……浑身溃烂的乌梅,还有旁边被穿透了身体的话梅。
黎辰格开了落袄的利爪。五根正欲使力的利刃扑了个空,发出“咔嚓嚓”切碎空气的残忍声响。被割碎的空气化为万千气剑袭向黎辰,黎辰点足跃开的同时,身旁两张椅子“砰砰”碎裂!
这女人不好对付。黎辰对楚云深道:“三哥,我挡住她,你带冷冰和武哥他们先走!”
打瞌睡的楚云深狠狠点了下脑袋,差点从窗台上掉下来。他使劲晃晃脑袋清醒了下,说梦话般含糊得嘟哝道:“没有大哥的命令,我不动的……”
“三哥!”长剑一次次从落袄头顶翔过,她却只是简单得倒下身子躲得从容不迫。没办法,不出杀招,根本无法制伏这个诡异如毒的女人!
黎辰的一声呼喊如同哀求。楚云深无动于衷。话梅的尸体就在旁边,他的眼神扫过去时跟看到那两张劈烂的椅子没有区别。
前些日子,话梅还抱着他的手臂,一起踏青,一起喝酒占花名来着。这情分,却似乎比靠着块太湖石睡了一觉还要浅。
利刃激烈得摩擦过饭剑,刺耳的声音和青蓝的火花一闪而过。黎辰终于明白,这场对决落袄的目的只是折磨他罢了!让他在这场磨人的战斗中,好好享受束手束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一次激烈的碰撞之后,两人同时转身。落袄两双青刃同时夹住了饭剑。她遏住黎辰的力道,两人僵持。
落袄狐疑的眼光在南黎辰身上急切得寻觅着什么。她冷得发蓝的双眸中闪过些许诧异。
“你为何没中枉凝眉的毒?”
南黎辰愕然。他几乎一天到晚注视着冷冰,没有理由不中视觉之毒。从他挺剑冲进来那刻落袄便开始怀疑。
而现在——南黎辰与落袄动起手来,就算毒发的速度再慢,毒素早该走遍全身令他失去战斗力了。
“我在冷冰身上种下了视觉之毒。你每天都寸步不离得盯着她,竟然没有中毒。”落袄冷笑,“难道你也是死人,盲人,机关人?”
窗台上的楚云深狠狠点了一下头。他完全睡着了,睡得与世隔绝不理外物。
青光在黎辰胸前一闪。落袄只觉自己指尖温热,空气中亦弥散着一股让她兴奋不已的甜腥味道。
“哧——”
血如井喷,染红了黎辰胸前长长的三道黑色爪痕。
这么容易就受伤了!这就是南黎辰的防御力么,不过数十招就被人轻易攻到胸口!
鲜血顺着青刃缓缓流下。落袄不可思议得盯着这来得太过突然的鲜血,炽热的舌尖在嘴唇中蠢蠢欲动。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你早就中毒了……只不过为了勉强战斗,牺牲了防御力对么……”
落袄说着,樱红的舌尖突破了理智嘴唇的封锁,舔上了刃爪上流淌的鲜血。炽热绝美的味道让她浑身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这为爱而流淌的鲜血,从内心深处流淌出的,最灼热的鲜血!让她的恨意再度熊熊燃烧!
她的毒——可以遏制一个人的行动力,却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内心!
“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放下剑。”黎辰剑指落袄,丝毫不理会热血奔涌遍染全身,“这一战,或许我杀不了你。可我们之间先倒下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这少年浑身鲜血而没有丝毫畏惧退让的样子。
他为了爱人而勇敢,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
这一切,好像在哪里见过。分外熟悉,分外得惹人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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