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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恨书生?
话问的苏钰哑口无言,一抬眸,却见沉默着的唐折轻轻笑笑,方才见到她时的神采,渐渐褪了下去,只摇摇头,朝着宗疗责备道:“我与姐姐好久不见, 你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唐折的思绪也仿佛从之前的幻想中,跌回了现实,迎上苏钰的眼睛,如儿时犯了错误一般,抱歉道:“其实,自始至终,我真正对不起的人,只有你一个。”
苏钰心头一哀,他是在自责,当年用她与魏念程换了西川暂时的安定。
唐折招招手,朝着苏钰道:“钰姐姐,你过来。”
苏钰如不受控制一般,抬步便要朝着唐折去了,萧逸放心不下,想要拉住她,却被苏钰伸手推开了。
唐折带着她,一步一步朝着小竹屋走去,苏钰跟着他,同他将竹屋前前后后转了一遍,然后进了屋里,看着桌子上面,摆放了他们最爱吃的油酥糖。
青云岭的人都知道,唐折最爱吃油酥糖,小时候得了几块儿油酥糖,她虽然爱吃,但也只是尝上一小块儿,然后将大部分都留给了唐折,自己却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过,她也爱吃油酥糖,可唐折却是知道了。
小时候日子过的稍稍有些拮据,她便同唐折说,等长大了,她成了济世救人的大侠,挣上许多许多的钱之后,就给他买很多很多的油酥糖,到时候她自己,也可以好好吃上几块儿了,没想到如今竟是她出尔反尔,没能做到自己许下的承诺,唐折却还记得。
苏钰眼睛一红,抹了一把眼泪,蓦然回头,却听得极其熟悉的一声低鸣响起,唐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顺手握住了钉在墙上的凤鸣,横在了他自己的颈间。
“小折。”苏钰惊呼一声,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你放下。”
唐折笑笑,眼里流出泪来,却又噗嗤一声笑了,那笑容里,竟带了几分轻松和释然。
“我这一生,背负了太多的东西,终于可以稍稍放下了,老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休息了。”
苏钰胸腔的难过仿佛要冲破身体,凤鸣有灵,她从没有像眼下这般迫切的,想要召回唐折手中的剑,可她忽略了,唐折自身的功夫也是不弱,凤鸣若想从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手中凭着一丝意念挣脱出来,也是需要些时间的,哪怕不过瞬息,也有些长了。
随着长剑一声哀泣,鲜红的血雨从唐折的脖颈间喷洒而出,溅了苏钰满目一片赤红。
扑过身去,苏钰将缓缓倒下的唐折一把抱在怀里,两个人跌坐在地上,苏钰顾不得其他,只能用手,用衣裳,用自己所能用到的所有的东西,将他脖颈间触目惊心的伤口包扎起来,想让鲜血,流的稍慢一点。
唐折伸手,碰了碰苏钰的脸,察觉到自己手上的血,脏了她的脸,又缓缓的收了回去,微微笑了笑,喉咙里咕哝了几声,不大清晰的说了一句话,然后看着苏钰,眼神安宁,似是像小时候受了委屈有了依靠一般,显得无比安心,又无比释然,那双扑朔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仿佛看了一眼这个世间最留恋的风景,缓缓闭上,再也不睁开了。
苏钰浑身颤抖,她听到了,她听到唐折说,他有些想念书生和衣衣了。
她又何尝不想,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至亲的人啊,就这样一个个在她怀里没有了声息,老天爷何其残忍,总让她这样一次次的承受这个世间生离死别的苦,若是可以,她愿意掏心掏肺百世不得轮回也要换他们回来,若可以,她愿意他们从不曾出过青云岭,这辈子哪怕平凡至极庸庸至极贫穷至极,也好过经历这一次次的生死别离。
胸腔里膨胀的悲伤再也压制不住,苏钰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紧紧搂着怀里的唐折,朝着苍天撕心裂肺的哭喊,眼前的泪水混合着血水一滴滴的落下,再看不清外面的天空和白云,是否像青云岭的那样湛蓝,那样洁白。
是她逼死了唐折,是她逼死了他,这是苏钰如今脑海中唯一反反复复,挥之不去的念头。
不知哭了多久,不知过了多久,听不清耳边人们来来回回安慰了什么,眼泪哭尽了,一颗心疼的麻木了,苏钰就那样静静的,守着怀里已经僵硬的人,如一棵失了生命的树,就那样枯坐着,直到自己慢慢倒下……
青云岭料峭的山峰,在过了一整个冬天之后,春风一吹,最先开花,最先冒了新芽儿的,便是山坡上面一棵棵的杏树。
娇嫩的花儿开败了,过上个把月,开过杏花的枝头上,杏子已经长成了指甲盖儿的大小,青溜溜的带着绒毛,看上去便教人酸的流口水,可这个时节,饶是酸中带涩的杏子,也逃不过青云岭中一群鬼头的洗劫。
依着往年的经验,苏钰几个,知晓这附近的山头上,哪颗树上的杏子结的大些,哪棵树上的味道甜些,一天到晚乐此不疲的翻山越岭,然后每个人都摘上满兜的杏子,顺着山路跑着跳着,打闹着回到寨子里。
苏钰肩上扛着一节折下来的树枝,上面的杏子结的密密麻麻,那是她抢在唐折前面,爬上最高的枝头折下来的,个头要比树下的,结的大上一些。
抬头看看天色有些微微发暗,脚下的路,也有些看不清楚了。
苏钰心头一紧,想着怎么几个人一贪玩儿,就忘了时间,青云岭上的夜路不好走,回去晚了,家里的大人又该将他们狠狠的数落一番了。
“天黑了,我们快些走吧!”
苏钰朝着身后喊了一声,没人应她,便回过头一看,却见上路上黑压压的,已经看不清了远方,原本跟在她身后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小折,书生?”
苏钰心头砰砰直跳,山谷里反反复复回荡着她的呼喊。
“大奎,竹临?”
苏钰又喊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心里一下子慌了,苏钰将抗在肩上的杏子扔在地上,想要顺着路返回去,找寻一下他们,却发现夜越来越深了,整条小路都陷在了如墨的漆黑里,看不清方向,仿佛整个世界这一刹那,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黑暗中,书生惨叫一声,噗通一声倒下了,苏钰感觉到书生的血,一下子溅上了她的衣裳,她在黑夜里摸索着,感觉着书生的呼吸慢慢孱弱甚至停了,却仍旧触碰不到书生在她身边的哪个方位。
苏钰哭喊一声,周遭还是 一片漆黑,将她的一双眼睛浸的有些生疼。
有人在黑暗中摸索到了她的手,在她手中塞了满满的一把油酥糖,轻声道:“钰姐姐,一直以来你都在照顾我,今后,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说着,那声音竟渐渐的远了,苏钰浑身颤抖,松开糖果想要抓住那人的手,却向前,扑了个空。
“小折,你去哪里?”
“钰姐姐,我累了……”
黑暗中,鲜血的腥气渐渐弥漫了上来,苏钰脚下动了一步,觉得有些粘腻,搅的鼻息间的血腥气,愈发浓烈了。
“小折,唐折!”
再没有人回应她了………
苏钰哭喊一声,难过到了极点,猛然从床上坐起了身。
“钰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一直拉着她的手猛然一紧,苏钰听到萧逸关切的声音,缓过神来,方才一场,原来竟是她的一场梦。
睁开眼睛,四周还是黑漆漆的,不透一丝光明,苏钰在黑暗里紧紧拉住萧逸的手,哑着嗓子问道:“天都黑了,怎么不点灯呢?”
通过手掌,感觉到萧逸身体一僵,然后苏钰察觉到鼻息间,有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
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萧逸试探的手,苏钰一瞬得知了这个事实,愣了一下,却发现,心头一片哀然,竟没有因为她看不到了,而过于难过。
似乎萧逸表现的,比她更紧张了些,一把将苏钰抱进怀里,用这辈子最柔情的话语道:“别怕,有我呢。”
苏钰觉得整个人,整颗心都有些无力,只靠在萧逸肩上,知晓他该是这世上最知她心的人了,便张张口,沙哑的问道:“小折呢?”
萧逸顿了顿,怕苏钰有些承受不住,便揽着她,轻声道:“一个姑娘将他带走了。”
“姑娘。”苏钰低语了一声,“她,有没有在等着我?”
“她说办些事情,过几日就回来寻你。”
苏钰点点头,靠在萧逸的怀里,沉默良久,道:“你陪我在这里等她,好不好。”
萧逸应下,话语中透着些鼻音,“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
苏钰从不曾怀疑萧逸的这句话的真实,两个人经历了这么多,感情早已经刻骨铭心,莫说她如今暂时瞎了一双眼睛,就算是腿脚尽废容颜举,他也仍旧会守着护着,为她做她不能做的所有事情。
反之,她也一样。
留在新良城里静静的等着,苏钰数不清日子,只每觉醒来问一问萧逸,几日了?萧逸不厌其烦,总会一次次,耐心的告诉她。
终于,在苏钰等了半个月后,那个人,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