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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鞋底摩擦着沙砾的响声时,苏小暖抬起头,看到沈薇亚扭着小碎步往她这边走来。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费尽心机都有可能错过,但有时候你想避免,老天爷却偏偏安排冤家路窄。
“苏小暖,你还有脸来?”
知道是沈薇亚后,苏小暖的视线就收了回来,入目的是一双尖嘴红色高跟鞋,耳边是沈薇亚趾高气昂的嗓音,仿佛一切都已胜券在握。
红色的高跟鞋?
昨天夜里她不知道向阳陪着她到几点才离去的,早上的那条信息是四点多发的。
一个晚上,他能睡几个小时,可想而知。
更准确地说,应该不是他不睡,而是睡不着。他的伤心,他的难过,绵醇而厚重,怕是一时半会儿都无法走出来。
这个时候,沈薇亚穿红色的高跟鞋,苏小暖不知道她是不懂得忌讳,还是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她的形象。
真心爱一个人,同甘共苦,不是最起码的吗?
“向叔尸骨未寒,你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也不怕午夜梦回时向叔跟你们要公道。”
沈薇亚尖锐刺耳的言语终究是没有进入她的心里去,苏小暖在她的讽刺挖苦中竟随着院前隐隐绰绰的光影而神思飘忽。
她想起向阳和她说过的话,把沈薇亚当作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子来看。
不是她不能把沈薇亚当作不懂事的小姑子来看,而是没有一个小姑子能做到沈薇亚这样狠毒的地步。
“你说的没错,昨晚叔叔还真来找我了。”苏小暖站起了身,她不喜欢仰望沈薇亚,再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抖落着裤子上的沙砾。
苏小暖这话说得很诡异,但讥讽的意味更浓,沈薇亚肯定听得出来。等她拂干净裤子后,重新看向沈薇亚时,脸色果然相当难看。
“你不信?”陡然站起,苏小暖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但输人不输阵,她还是笑意盈盈接着说道,“叔叔说在这个世上,向阳只有一个人,所以他让我无论如何都要陪在向阳身边,和他一起渡过这个难关。”
“放你娘的狗屁!”
激怒沈薇亚是苏小暖的目的,但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能让沈薇亚暴跳如雷。
“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你们苏家人害死了他爸,你有什么脸面、什么资格再跟他在一起?苏小暖,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沈薇亚几乎是咬着牙关迸出的这些话。如果杀人不犯法,沈薇亚怕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了。不管是语言,还是语气,她都听得出沈薇亚对她的恨意有多深。
但同样的,她对沈薇亚也没什么好感,可以说,在这个世上要一个人消失,她希望那个人是沈薇亚。
和沈薇亚怒不可遏的表情不同,苏小暖一直都是含着一股淡然的笑。抬起左手在沈薇亚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吗?这戒指就是昨晚他亲手给我戴上的。有些话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叔叔出事的时候,你知道我们正在做什么吗?他正在向我求婚。如果不是叔叔……去世,现在我们可能都已经领证了。”
沈薇亚的眼形怒成锋利的角度,像两把弯刀,毫不客气地剜着她。这样的沈薇亚让苏小暖打从心底不舒服,在笑脸的掩盖下,一团怒火也跟着熊熊燃烧起来。
笑意渐收,苏小暖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配不配和他在一起,还轮不到你来说。你觉得向阳会喜欢上一个叫人去强奸另一个女生的人?我要不配,像你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就配?沈薇亚,我真的替你感到悲哀。五年,我离开五年你都没办法取代我,现在我回来了,我还能让你取代我?做梦!”
也许是她知道自己的话有可能会刺激到沈薇亚,所以当沈薇亚一巴掌挥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让她得逞,那巴掌被她拦截住了。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在体能上,她还是略逊一筹。沈薇亚面部表情因为右臂的用力开始狰狞,而她,全力以赴抓着沈薇亚的手腕,暗中的力量丝毫不肯退让半步。
苏小暖继续在口头上逞英雄,“你怎么还是不懂?一个男人的心要是不在你身上,你还死乞白赖地往上贴,这叫什么?这叫贱!如果我是你,早就识相地滚得远远的,给他保留最后的一点好感不好吗?非要这样撕破脸?不爱你就是不爱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清醒?到底是谁不要脸?嗯?”
要说这世上谁最懂沈薇亚的痛楚,莫过于她恨之入骨的苏小暖。所以一句“不爱你就是不爱你”,就是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沈薇亚突然发力,“啊”的一声吼叫,苏小暖被推得仓惶倒退了两三步。
刚刚站稳,沈薇亚已经赶到她的面前,后面的麻花辫被一把逮住,苏小暖的头被迫跟着以将近九十度的姿势往后仰去。她正想反击,脖子被沈薇亚另一只手掐住。
情急之下,她只能后退几步,想挣脱开沈薇亚前后的桎梏,却不想后背撞上了墙面。
“嘶……”
“再说啊,啊,再说啊。”沈薇亚涂着雾面口红的嘴唇眦了起来,眼神里透着吃人的恨毒。
苏小暖被前后夹击,狼狈得毫无还手之力,却还笑了出来,“沈薇亚,你除了像疯狗一样咬我,你还会什么?我告诉你,向阳爱的人是我,是我苏小暖,不是你沈薇亚。哈哈,他不爱你,你真可怜……”
后面逞能的话被沈薇亚手下的劲给掐断了,喉管快要通不上气,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她没有想到沈薇亚的力气居然这么大。
看到苏小暖脸色渐渐变化,沈薇亚不断加大手劲。这种感觉她太熟悉了,昨天,他就是这样掐着她的。
“是不是很不舒服?是不是快要断气的感觉?你知道吗?昨天他就是这么对我的。”
沈薇亚脸部的肌肉怪异地抽动着,嘴巴像失控了一样不停地往右上角抖动。这样的沈薇亚,苏小暖看着竟有几分似曾相似的错觉。
是了,每次谢雨君癫狂发病时,表情和沈薇亚的十分吻合。
“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沈薇亚的脸上转而露出的是一丝诡谲的冷笑,“我毁了你,看他怎么办……他会爱我的,绝对会爱我的……”
“住手!你在做什么?”
一声暴喝后,苏小暖就见到向阳往这边冲了过来,浑身都裹挟一股气流般,破开层层的阳光和树影。
也许是这个画面更有利于她,她比沈薇亚事先反应过来,在向阳赶到之前,在沈薇亚出神之际,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沈薇亚的左脸上。
“啪”的一声,将所有因为向阳的突然出现而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的静止的画面全部解锁。
向阳的脚步刚好停止在她们的面前。
一阵风也刚好掠过。
刚才还是一副穷凶极恶的面孔,在挨了她的一巴掌后,沈薇亚捂着被打的左脸,一丝楚楚可怜的光在她眼里打转,语气是被打后震惊和难以言说的委屈,“阿阳……”
苏小暖撇开了两人对视的眼神,伸手抚摸刚刚被掐的喉咙,怒气散去的同时,呼吸也慢慢开始顺畅。
她不想白白被沈薇亚欺负,在不清楚向阳会怎么处理她们之间纠纷前,她宁愿自己出手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不管向阳怎么看她的这一巴掌,她就是要打沈薇亚这一巴掌,哪怕是当着他的面。
突然眼前两人一晃,竟同时往旁边侧去,等她看清时,向阳已经拽着沈薇亚的手腕,再狠狠往后一推,“我怎么跟你说过的?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准再动她一根手指头?”
红色高跟鞋的细跟在水泥地上划出一道尖锐而突兀的摩擦声。沈薇亚被拽得猝不及防,鞋跟歪倒后又立即站稳,不可思议又心碎的眼神看着眼前对她暴力的人。
她以为昨晚他不过是威胁,她以为就算不爱她,她在他心里总有不同的一席之地,然而他是动真格的。
沈薇亚惊恐又不甘地瞪回苏小暖,那一眼她不过是想看看苏小暖会以什么样胜利者的姿态来嘲笑她。
“是她,是她先来说我的……”
“不管她说你什么,你也不准对她动手。”
向阳背对着她站着的,苏小暖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他的语气冰冷,告示了他压抑着的怒火已经到了临界点。
“那她也打我了,刚刚你也看到,她打我的那一下该怎么说?”
苏小暖的视线下意识地又从远处拉回到向阳的身上,从她这个角度,她还是只看到他的背影。
他不出声,也看不到他的表情,苏小暖无法确定向阳的真实想法,但她本着一人做事一人担的原则,上前一步挽住他的手肘,“向阳……”
她刚开的嗓,话还没说,就听到向阳没有什么情绪的话,“以后她做了什么你来找我,但是你记住了,不管她做什么,我全都允许。”
如雷贯耳。
心还沉浸在他毫无道理的维护的感动时,手腕被带起,苏小暖的眼神还滞留在他的话语中,向阳一个侧身,她就看到他硬朗又生冷的侧脸。
旧房子的门被打开,阳光也跟了起来,霎时久置的尘埃也随着破门而入的气流旋转飞舞起来。
一切都如记忆中的那般,没有太大的变化。
“什么时候来的?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苏小暖,我说你是不是傻,整天被人欺负?”
向阳每说一句,怒火似乎就增一分,可惜被骂的那个人还心不在焉,心思全在老房子的边边角角里。
“那天我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离开后她以为那就是永别了,没想到还有回来的一天。
一句话就挑动向阳心底最柔软的部位的那根神经,“你要想再搬回来住也可以再搬回来,反正这里估计要到明年才拆迁。”
这是拿她开涮的意思?
他当她听不出来吗?
“嘶……”状若无意地皱起眉头,在向阳还在怒她不争的目光转过来前先偏离了他的视线范围。
然后,她果然听到他上当的声音,“怎么了?刚才是不是被薇亚打伤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但对向阳来说,最好用的永远是这招——苦肉计。
“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向阳再出声时,是速战速决的语调,“沈姨让我来这边拿一个我爸的遗物,我马上下来,你等一会儿。”
说完,几个箭步,向阳的身影便消失在木制楼梯上,只能听到木梯被踩踏时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响声。
下楼时,他的手里多了一件向开的旧衣物。
“还晕吗?”
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明明是一个口若悬河、能言善辩的律师,但在她这里一直都很吝啬表达,只有在她哪里不舒服时才会流露出情人间才会有的亲昵的举动。
摇了摇头,苏小暖的视线从他深邃的眼神往下滑落在他手里的旧物。
一件旧衣裳,让她不禁想起已经去世的衣裳的主人。
今天她来的目的也就是来告个别。
“向阳,我……”
苏小暖脸上是难以启齿的表情,忐忑不安后是依然无法诉之于口的愧疚,向阳一眼就读懂,“在新房那边,走吧。”
等她跨过那道门槛,沈薇亚的身影已然不见。刚才向阳出现得突然,有些事在情急之下竟被她忽略过去,比如沈薇亚掐着她的脖子说昨天他就是这么对待沈薇亚的。
当时她被掐得难以呼吸,也就顾不上想沈薇亚的这句话,现在重新想起,竟感觉有几分难以置信。
“向阳。”苏小暖感觉自己这样求证多少带着想偷窥沈薇亚悲惨遭遇的幸灾乐祸,但还是小心眼地问道,“沈薇亚说你昨天掐她脖子?”
走出几步路后向阳才不答反问道,“那她没告诉你我为什么掐她?”
这是苏小暖第一次意识到旁边的人也是一个很有脾气的人,只不过他善于克制自己的情绪。
“没有。”思忖片刻后,苏小暖问他,“那你为什么掐她?”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你舍得掐沈薇亚?
这个问题,苏小暖以为他会敷衍她,没想到他直截了当地给了答案。
“她叫秦游欺负你,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我还能坐视不管?”
刚才那一巴掌,看到他来了她还硬是要打下,除了想出口恶气,还有一些赌气的成分在。
不能老让沈薇亚夹在他们中间,哪怕她很清楚向阳对沈薇亚没有感情。但在他心里,她和沈薇亚哪一个更重要,她一定要立个高下。
亲情和爱情,她必须让向阳做出一个选择,免得沈薇亚仗着和向阳的那点情分,老骑在她的头上作威作福。
早知道他已经对沈薇亚那么狠了,刚才就不冲动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苏小暖搬出得寸进尺的架势,“那你也不该掐她脖子,有话好好说。”
她这假模假式一眼就被向阳看穿了,阳光下,他的眉眼清隽,鼻梁笔直,刀刻一般立体。
“傻不傻?走吧,师父还等着我爸的旧衣服做法事。”
来的时候,苏小暖给自己打了一阵强心针,但当到达16层的电梯门打开时,她还是感到一阵措手不及的惊慌和无边无际的哀伤。
恨和不恨之间的距离是多远?她计算不出来。
她最痛恨向开的时候,恨不得和他同归于尽,后来所有的恨跟着对向阳的爱,一起消逝在分离的五年的时光里。为什么就消逝了,怎么消逝的,她也不知道。
见到遗像里的向开时,她才知道曾经的恨是多么的不堪言说。向阳说,他爸曾对他说过,多希望当年死的人是他自己。向开曾经的痛苦,她也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真正明白。
痛苦很多种,悔恨和遗憾是其中一个,而再没有机会弥补的悔恨和遗憾终究将会是一辈子的痛。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想在那天夜晚,向开邀请她去家里坐坐的时候,她能接受他的邀请,能放下所有对他的成见。
空气中纸钱和白烛的气味混合,穿着经衣的道士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冗长而悠远,像跨在生者和死人之间的桥梁。
苏小暖跪在蒲团上,对着向开的遗像,磕下头。
火盆里,燃尽的纸钱化成了黑色的烟灰,轻轻渺渺地扬飞在半空中,俯视着世人的喜怒哀乐。
活着的时候,她没有原谅向开,当他死了之后,轮到她来乞求原谅。这世间的轮回啊,何止报应不爽。
给向开添了三次纸钱后,苏小暖先回了花店,在巷子口遇到将车停在那里的陆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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