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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未尽,月色孤寒。
野林间,鸦噪凄迷。
黑衣人将马车重重围个水泄不通,素九音冷声朝凤纤影问道:“影儿,这是要同为父作对吗?”
凤纤影在车厢内,身影笼在灯光之中,垂睫道:“他如今或残、或废了,只请父亲饶他一命。”
素九音闻言冷笑道:“就只剩下一个破皮囊,你也要吗?”
凤纤影目光凝定在雪灵染浑然无知的脸庞上,良久,才点头,毅然道:“就算是他只剩下一副皮破囊,我也是要的!”
这疑是深情的话,自这个素来冷漠孤僻的清丽女子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颜毕总觉得要从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气,让人不自觉地就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来。疯了,疯了,这疯病,只怕老早就从父亲那儿传到了女儿的身上来了。
他的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凤纤影的侧脸上,只觉得她神智是清醒的,但内心却是疯狂执拗的。不知道下一步还会要做出什么事来?他如今这样手无寸铁的模样,能不能阻止得住?
“影儿,那你跟为父回去吧!”素九音轻叹了一声,放缓了语气道:“为父答应你,不取他的性命。”
颜毕心中一怔,这样就妥协了,谈好了条件?
他千方百计才使得凤纤影带他们出来那个隐秘的地方,如果再回去,想要出来就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而且,这一回去,他和雪灵染的下场也就很难说了。
而此刻,淩浮宫的援手又还没有到,这该怎么办?
他正在着急想办法,就听见凤纤影也答成了协议,透过车窗,望向窗外的素九音道:“好,只要父亲能守住诺言,孩儿以后再也不会犯此事。”她眉眼冷漠而坚定,这话说的明明就是很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偏偏听在颜毕的耳朵里,硬是听出了千万重的惊涛骇浪。
他本以为凤纤影喜爱雪灵染,虽口上说着残了,废了也没有关系,却能答应送雪灵染离开,不让素九音致他于死地。心里应该还是希望雪灵染好好活着,与她白头到老,喜结连理的。
但此刻听她与素九音这么的一番对话,他却忽然觉得,在凤纤影心里,不管雪灵染真的是废了,还是残了,只要人不死,只要人在她的身边就好。也不管你是否身残志坚;还是从里到外皆破败不堪、一蹶不振!
颜毕忙在素九音回话之前,急着插话道:“你真的要回去?你不是想要和我的徒儿欢欢喜喜地过完下半辈子?你就甘心弄一具行尸走肉在身边,要的只是一具随你摆弄的木偶玩意儿?”
他的声音冷峭而刻薄,听在凤纤影的耳里却无甚不舒服,她幽幽地抬起眼眸来,转头看向他,冷然勾唇一笑,回话道:“颜先生,我要的是一件狐裘;一把火炬,谁又会去问狐裘愿不愿意披在我身上,火炬愿不愿意被我点燃?如果狐裘能说话,火炬能行动自然是天下一奇景,一美谈。但我要的只是一身的温暖,以及一把明亮,所求不多,但求能拥有而已。”
颜毕闻言,竟一时哑然。默然地又觉得她甚是可悲、可怜,又是十分的可恶。一时间内心里百感陈杂,竟是说不清是何种的感受。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但他绝不能答应让雪灵染跟她回去葬送下半生的光景与美好。
颜毕转眸去望了依然一脸睡容平静的雪灵染,心中感慨。他这个弟子就是生性固执,要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到底。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生剥活剐,他也能定力十足,一动不动地躺在这里。
雪灵染之所以变成了如今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只有他知道,绝不是仅仅解开了“鹣鲽之印”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不知死活的在答应解开了封芋,却在解开封印之时将自己的半条命也通过即将分崩离析的付印转交给了女帝。
他是怕女帝没有了他用来救命的封印,会压制不住身上的毒性?会在这样诡谲多变的局势下失去了保护她自己的力量?即便是他自己会丢掉了性命,也想要让对方好好地活下去?
怪不得他让他解开封印,这臭小子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么爽快的背后,原来是他早就已想好了要将自己的半条命都双手奉上,毫不怜惜地送给了别人。真是一个……想要气死师尊不偿命,半点不懂得尊师重道的臭小子!
颜毕此时想起此事,依然是十分的愤慨!
人活在这世人,都是懂得趋利避害的,为什么他这个弟子就是这么傻?只是因为心中有了想要保护的人,所以这一切都变得心甘情愿!
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女帝?
为了天下人?
为了心中的道义正直?
痴心一片,不能转移。
颜毕实在是忍受不下去了,他骤然出手,目标就是凤纤影。凤纤影的手指却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柄薄薄的冰刃般的匕首递到雪灵染的喉结下,横眉冷笑,眼中魔魅丛生,语气冷笑嘲讽:“颜先生,想要你的弟子为我陪葬吗?在你的心里一定会觉得这样不值得吧?”
颜毕已探出去的手指微僵,眼前的这个女子一直都未曾失去了冷静到可怕的意志。她比他看得清每一步的局面,每一步她都在设防,都在做好了各种的准备。
车厢内的响动立刻惊动了车外的素九音,他人未至,攻势已夹杂着内力朝颜毕袭去,同时冷哼道:“这一位的生死,你就不要关心了吧?有些人,还是早些解决了比较妥当!”
凤纤影转眸一笑,在车厢的灯光中竟有了几分幽深和艳丽,快速地道:“父亲,他会催动‘摄魂莲华’,孩儿还是期望父亲能留他一命。至少,我能在他死前,知道催动‘摄魂莲华’的秘诀。”
素九音眼中越发阴郁,手中长剑已经破壁刺向颜毕。车厢内狭小,为了不使被困车中,颜毕从另一面的车窗翻出,登时与素九音交战在一起。此刻,他不想雪灵染回去葬送了前程,就只能与之殊死一搏了。
“唉……”
车厢里,有人轻叹了一声。
凤纤影的眼中忽地一亮,目光随即一瞬不眨地落在了软垫之上的人脸庞上,惊喜道:“你醒了?”
雪灵染苍白如瓷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微动,宛如破茧而出蝴蝶轻颤扇动的翅膀;又宛如早春冰雪融化冉冉绽放的花苞,显得十分的脆弱而又十分的美好,叫人忍不住心生欣喜与怜惜。
凤纤影的脸上一僵后,即刻换上了另一幅神色,眼眸带着温柔与期待地看落他缓缓张开的眼睛。
那一双眼睛里有一瞬间因为疲乏而生出来的迷茫,又有一丝似不知身在何处的探视。良久,才慢慢地清晰了起来,映出了一双黑琉璃般清莹透亮的黑瞳来,仿佛是倒影了半壁的江山般绝美。
雪灵染亦望向她,向她凝视了好半晌,才双唇轻启道:“想不到一觉醒来,与长公主再次相见竟是如此的光景!”
凤纤影盯住他让人心颤,却又有些深意无法明白的眼睛,勉强笑道:“在这车厢中再见,确实是仓促了些……”
雪灵染摇头轻笑了一笑,唇角却含着半丝的嘲讽,“灵染本来对长公主曾经所说过的话半信半疑,但还是持有保留的态度。却不料,还是我太过轻信了……”
他的一双眼睛如水晶般清透,直视住她的眼睛,唇角的笑意带着无尽的冷峭与讥讽。
凤纤影闻言心中腾腾地一跳,脸色微变之后,又是立刻微笑道:“你可是误会了些什么?”
雪灵染笑而无声,道:“长公主方才的言论,不巧被在下听进了耳中。原来,一件狐裘,一把火炬,便是长公主的所需。原来在‘羽然园’中,长公主的所言,是雪染愚钝,将其误会了。”
凤纤影脸色一白,一时口塞,舌头转不过来。心中却觉得有一阵钝痛,似被人利刃所伤。明知雪灵染不会这么快对她有所失望,但是偏偏是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醒来,听到了自己最剖白内心的话,竟是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转变。
难道,在自己的心中还是有所期待的!
而如今,这一份期待却是彻底被自己粉碎,成为了空谈一场?
她有些不甘心地看住雪灵染,嘴唇微动似想要向他辩驳一些什么?但雪灵染并没有再给她任何的机会,就趁她的情绪最为激动的一瞬间,他手指间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内劲就已经出手了,闪电之间便点住了凤纤影身上的几处穴道,在她欲呼叫的片刻,当即制住了她的哑穴。
她看见他的眼中一片冰雪般的寒凉,没有一丝的温度与情意。
凤纤影的眼中含着恨意,亦含着其余更为复杂的情绪,叫人分辨得不分明。
雪灵染半躺半靠在车壁上,极轻极轻地喘息着气息,与她四目相对了片刻,才悄然地转首去掀开一丝车帘,察看车外的情景。他在一轮利刃攻心的嘴炮之后,又费了这么的一番功夫与力气,在如今这半死不活的身体情状下,只落得半天顺不过气来的下场。
顺了半天的气后,雪灵染捡起从凤纤影的手中落到车厢内的匕首,风水轮流转地架到了她的颌下,他向她笑了一笑。眼中的寓意不明,却是动人心魄!他随后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两颊,逼着绽出一个从容不迫的笑容来,才伸手掀开了窗帘,悠悠然地朝外说道:“素九音素前辈,你女儿的性命,你还要吗?”
这辞不及防的变故,让车外的人皆是一怔。围住马车的黑衣人皆是手中的利刃一颤,刀尖对准了马车。
正在占了上风的素九音,一掌挥开了颜毕的攻势后,才扭头看向马车这边,眼中尽是一股怒其不争的戾气。
颜毕也有些傻眼,但手上攻势又上,想趁势逼他投鼠忌器,杀开出路来。
许是最后的力气不够,凤纤影的哑穴松动,被她冲开,朝素九音颤声示警道:“父亲勿惊,他不过是在装腔作势,实则是强弩之末。女儿自可以解决……”
她话音未落,素九音已是身形一转,快若鬼魅地撇下了颜毕,朝雪灵染扑来。就在他的身形无限接近马车之时,雪灵染青衣一闪宛如飘雪般窜出了车厢,用身体迎向他手中的长剑,用血肉骨骼卡住他的长剑,瞬间接近了素九音的身体,用尽全力将手中匕首“唰”地一声准确无误地送入了他的心脏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