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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上城区的人终生没有到下城区来过,因此对于下城区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认为下城区不过是一些从事着繁重、肮脏工作的蓝领工人,以及数不清的小偷、杀人犯聚集地。但事实上下城区既有设施不错的高等级住宅区,也有令人生畏的所谓“深渊”区域。
此刻,柯俊侠正在深渊区域附近游走着,寻找着。他已经找了十几家楼店,但依然没有找到那个叫“雏”的女孩。
这个叫雏的女孩在几年前的袭击中活了下来,并且在安保留下了资料,只是当柯俊侠找到案卷中注明的地址时,雏早已经被同母异父的哥哥卖掉,柯俊侠几经探访才听说雏可能在深渊附近的楼店工作。
提起深渊,柯俊侠觉得头痛,他虽然在下城区出生长大,但是也很少到深渊附近来,因为即使是在下城区,深渊地区也是一个恐怖的传说,最为大都会最早的发源地,深渊里面据说已经成为早起最凶残的,失去了人性的变种人的聚集地,一个人,除非是已经对人生毫无眷恋,试图早死扫投胎的家伙,才会毅然决然的走入深渊,比之稍微缺乏勇气的人,会混迹于深渊周边,过着有一天没一天,有一顿没一顿混吃等死的生活。
雏既然被卖到了这种地方,而且又过去了这几年,那么她存货的几率实在是不太大。
眼看着时间已经不早,柯俊侠也厌倦了这种无望的寻找,可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盏昏暗的,心形的粉红色灯光出现在他的不远处。
柯俊侠抱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心态决定再查这最后一家,接过幸运女神这次眷顾了他。
似乎所有的楼店看门的都是个身高体壮络腮胡子抠脚大汉,柯俊侠也懒得去寄他们的长相,反正都是见钱开口笑的主儿。柯俊侠和抠脚大汉谈好了价钱就上了楼,不轻不重的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敲了几下,房间肯定是不隔音,随着一阵懒散的拖鞋脚步声,然后哐啷一声响,铁门上的观测窗被打开,柯俊侠看见一个面色苍白,眼睛血红,头发枯黄的女孩子,明显的营养不良让柯俊侠不能准确的判断她的年龄,因为她猛一看上去好像还是个少女,可是缺乏光泽的皮肤又让她看上去苍老的多。
女孩看了柯俊侠一两眼,用沙哑的声音说:“跟我老爸说好了?”
柯俊侠点头。
女孩哐当一下关上观测窗,那声响让柯俊侠感到自己好像被人拒绝了一样,随后门锁转动,铁门打开了。柯俊侠看见只裹了一块浴巾——毕竟她从事的工作在大多数时候不需要穿衣服。
女孩看来对这种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完全不搭理柯俊侠,只顾转身往里屋走去,柯俊侠想快点完成这次外勤,于是也紧跟上去,把手往女孩肩上一搭,女孩停下,头也不回的说:“这么急?不洗个澡么?”
柯俊侠伸手就把她的浴巾给揭下来了,女孩想必也是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柯俊侠这样的,并不算过分。她转过身,双手抱胸——这不是出于羞涩,而是基本的商业手段——不能一下让客人看到全部。但是柯俊侠还是看见了,女孩的锁骨下面有一道伤痕,很深,但柯俊侠只能看见一小部分,其他部分被女孩的手臂挡住了。
“放下你的手。”柯俊侠说,话虽然已经出了口,却总觉得自己掌控的语气不对。
女孩没所谓的放下手,柯俊侠终于看到了伤痕的全部,大小符合伊丽娜估算的在案发阶段怪物的生长状态。
女孩让柯俊侠看了几秒钟,然后又抄回手,她隐隐的觉得这个客人有点与众不同。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柯俊侠开口了“你的名字叫雏吧。”
柯俊侠本打算就此确定下女孩的身份,然后就可以开始询问雏当年遇袭的情况了,谁知柯俊侠说出了女孩原来的名字,没想到雏的眼睛忽然一亮,仿佛生命的火花一下被点燃了,她又看了一眼柯俊侠,忽然倒吸了一口气,就想所有的普通的女孩子不小心被人偷看到了一样,她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浴巾,重新挡住了身体,有直愣愣的盯着柯俊侠看了一眼,柯俊侠发现此时她苍白的脸颊上居然飞起了两团红晕。然后怯生生的问:“请问,请问你是赏金猎人吗?”
柯俊侠一愣,自己的身份特征应该没有那么明显吧,但他依然诚实地回答:“是的。”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雏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她原地打转,嘴里有些语无伦次,然后忽然对着柯俊侠喊了一声:“爸爸!”
柯俊侠彻底蒙圈,他大学都还没毕业呐,而且几年大学生涯期间,除了拼命的赚学分就是打工,也没什么时间谈恋爱,怎么可能成为别人的爸爸,而且还是个在深渊附近楼店打工的。于是柯俊侠的第一反应是连连否认,可女孩却不管那么多,径自自说自话道:“爸爸!是我爸爸派你来的对不?他说过的,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找到我的。”
柯俊侠一下明白了这其中的缘由,即便是在深渊的附近,在这条充满着垃圾与死亡的地方,希望还在。或许着已经是唯一的美好,但仍不至于让人绝望。
雏此时仿佛冷静一些了,她从凌乱的床上翻出一件夹克衫,胡乱地套在身上,夹克衫很宽大,应该是属于楼下那个抠脚大汉的,但雏不在乎,她敞着怀,从床下拉出一支小皮箱,扔在床上打开,然后胡乱扔了几件衣服进去,但随即又自嘲地笑道:“我真傻,爸爸来接我了,我还要这些干什么了。”随后她又飞快地穿上一条牛仔裤,冲过来挽住柯俊侠的胳膊说:“走吧,猎人哥哥。”
其实就在刚才,柯俊侠的脑子里也是一番的天人交战,他并不是雏的父亲派来救雏的,如果他将错就错的救走了雏,那就是一场典型的亏本生意,这不符合柯俊侠的处事原则。但是看着雏那么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实在不忍心将雏这一生中唯一的希望打破。
就在柯俊侠左右为难的时候,雏发现了柯俊侠的异样,仰头看着柯俊侠,问道:“怎么?我猜错了?你不是我爸爸派来的?”
柯俊侠看着雏那双红肿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在瞳仁的深处散发出渴望的异彩,但柯俊侠最终依旧狠心说道:“是的,我不是,我只是……”
还没等柯俊侠说完,雏就放开了柯俊侠的胳膊,往后退了几步,发出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称的,放浪的笑声,这种笑声每一声似乎都想针一样刺在柯俊侠的心上,而雏自己也笑出了眼泪,柯俊侠知道这是希望破碎的声音,他想安慰雏,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雏笑了一阵,四仰八叉的往床上一躺,两眼看着天花板说:“那你快点来吧,今天的指标还没完成,做不完老爸会打我的。”
柯俊侠的心开始绞痛,他当时真有那么一种冲动,拉起雏冲下楼去,然后永远的离开这个肮脏之地,但是柯俊侠的理智告诉他这么做并没有意义,也许他能救的了雏,但是不仅仅在深渊附近,就算是整个地下城,像雏这样的少女又有多少?柯俊侠自知不是上帝,可就算真正的上帝恐怕也救不了这么多人。
最终柯俊侠决定,按部就班的公事公办。他走到床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勘测包,却又听雏说:“照相要加钱的。”
柯俊侠剪下比例尺贴条说:“我是为了几年前你被怪物袭击的案子来的。”说着,他把比例尺贴条贴在雏的伤疤旁,并且感到了雏明显的颤抖,看来那次袭击给雏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冲击,让她至今也难以忘却那次的恐惧。
柯俊侠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照完相,然后取出消毒酒精片和针筒,对雏说:“我还需要取一点血样。”
雏冷冰冰地说:“加钱。”她已经无所谓了。
为雏取了血样,柯俊侠又打开录像装置说:“现在需要你把那次被袭击的经过详详细细的讲一遍,我会加钱的。”
四十分钟后,柯俊侠完成了所有的工作。在他收拾东西离开时,雏忽然在他背后说:“你真不是我爸爸派来的吗?”那声音,是个真真正正的,柔弱的小女孩的声音。
柯俊侠狠狠心,出了门,门后传来雏的呜咽声。
柯俊侠下楼时付清了所有费用,想了想,又多付了一些,对那抠脚大汉说:“等会给她吃点好的。”
抠脚大汉满脸堆笑,谄媚地说:“看来您玩儿的挺开心啊,常来啊。”
柯俊侠没搭理他,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离开雏的楼店很远了,但柯俊侠的心却总像被什么东西牵动着一样,今天他又为案件获取了一项重要的证据,但同时他也打破了一个女孩最后的希望啊。他的注意力有些不集中了,以至于差点撞上一个迎面缓缓走过的行人,柯俊侠来了个急转弯,差点连人带车摔倒,回头看时,那人还是慢悠悠地走着,仿佛刚才的危险并没有发生。柯俊侠知道这是一个瘾君子,在下城区,越是靠近深渊地区,这种瘾君子就越多,他们吸毒之后,会形如僵尸般地在街道上游走,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感应,在此时他们已经摆脱一切的苦难,去了一个幸福的地方。
柯俊侠看着那个瘾君子,不过是个和雏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她穿着一条长裙,以前或许是白色的,现在却已经成了灰黑色,裙子很破,下摆已经变成了很多的布条儿,她已经完全嗨了。
这样的女孩,给了柯俊侠的自我安慰一个强有力的例证——我又不是上帝,我救不了所有人。
柯俊侠平复了心情,正要离开,忽然看见那个女孩脸朝着地,硬邦邦的栽了下去,随后痛苦地翻了一个身,改成仰面朝天,同时身体剧烈地颤抖气来,嘴角溢出了黄白色的呕吐物。
仰面呕吐是危险的,因为呕吐物会因为重力的作用从口腔返入到气管,让人窒息而死。柯俊侠冲上去想扶起女孩,为她控吐,但为时已晚,女孩已经失禁,抱着她的柯俊侠明显的感觉到女孩的体温和她的生命力在迅速的流逝,即便是现在把她送到医院,她也没救了。
柯俊侠看看四周,想寻求一些帮助,但此时路上虽然有几个行人,却都表情麻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柯俊侠长叹一声,将女孩又仰面放倒在路上,可就在这时,女孩原本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忽然一亮,她唇齿轻叩,用微弱的,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对柯俊侠说:“谢谢。”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击中了柯俊侠的心脏。
“谢谢。”他像是重复着女孩的话,又像是对那女孩说的。随后,自信且阳光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他后退两步,然后敏捷地跨上摩托车,掉头朝着雏的楼店驶去。
柯俊侠回到雏的楼店下,对着楼上高喊了一声:“雏!我是你父亲派来的!快跟我走!”
几秒钟后,雏出现在窗口,她打开窗,喊道:“别骗我!”
柯俊侠喊道:“不骗你!”
雏愣了几秒,然后发出一声尖叫,居然就这么从二楼上一跃而下,还好楼下有个遮阳棚,雏的体重不足以穿透它,却把它给砸塌了,也正因为遮阳棚的缓冲,雏似乎没有受伤,反而手足并用跳上了摩托车后座,然后她抱着柯俊侠的腰,大声喊道喊道:“快走快走!”
柯俊侠发动了摩托车,守门的抠脚大汉拔追上来打了两枪,但没打中。柯俊侠骑着摩托车一路烟尘,很快就跑了个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