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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三,立冬刚过,京城的天气便迅速冷了下来。姜雁容很怕冷,才这个季节已经冻得手脚冰凉了,离开被窝便要裹成个粽子。
一大早,禁军副统领率着五十名禁卫来迎姜雁容入宫。
临出门前沈月笙给她披了件斗篷,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凡事不要勉强自己,若是心里觉得为难,你随时回来。我能养着月痕那个没正形的,再养你一个也绰绰有余。”
姜雁容笑着宽慰他道:“月笙哥,你就算再有能耐也是个大夫,你心里装着济世救人,给穷人看病都不肯收诊金,药都白送,哪儿来那么多钱养我跟月痕两个人。你也别担心,我只是入宫去见见陛下,不过午就会回来的,你让月痕少吃点,昨个儿炖的肘子说什么也得给我留点。”
沈月笙微微严肃道,“放心吧,他敢吃完我把他腿打折。”
姜雁容忍俊不禁。她拢了拢斗篷,矮身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有禁卫军护卫自是畅通无阻,一路进入后宫竟无半点阻碍,最终堪堪停在了宜欢殿的门口。
姜雁容下车时抬头便见着门上金漆的匾额:宜欢殿。
殿门紧闭,一袭墨色龙袍常服的司徒耀负手而立,正仰头望着匾额,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光是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她便能认出是他。可到底,她也只见过这位陛下一回。
直到禁军副统领周逸跪奏道:“陛下,姜姑娘到了。”他才一顿,猛地回过头来。
那一刻,姜雁容是在他眼里看见欣喜的光的。
当初在重明殿时,陛下便将她错认成为那位大将军,难不成陛下此时还将她当成是那位大将军的影子么?
陛下能坐拥江山,大将军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坊间传闻,大将军楚兰舟与陛下同进同出近十年,夜不分衾,如影随形,都说大将军将来是要当皇后的人。
可谁知,陛下一登基皇后之位便易了主,冯家倾国倾城的女儿成了皇后,大将军却成了后宫里渺小的楚婕妤,最后更是身陨冷宫,令人叹息。
经此一事,世人都说帝王薄情寡幸,始乱终弃。可如今这位陛下华发早生,对着她这张脸思念的,却是已故的大将军,这又算什么?
难不成他费尽心思将她这个孀居的寡妇召入宫,为的,只是对着她这张与大将军相似的丑脸,表示愧疚么?这也太过无稽之谈了。
司徒耀眼中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看见姜雁容身上披着的斗篷之后,瞳孔骤然一缩,表情也有微妙的变化。
但姜雁容与禁军们到底离得远些,没能瞧清。
“你们都先下去吧。”司徒耀冲禁军们摆了摆手。
禁军们便答了声是,悉数退下了。
偌大一处,只余下司徒耀与姜雁容二人。
“楚……姜姑娘。”司徒耀到嘴边的“楚兰舟”三个字生生咽回去,又变成了姜姑娘。
姜雁容微微颔首,上前向司徒耀屈膝行了个大礼,“陛下。”
“起来吧。”司徒耀说着弯腰扶她起身,又指着宜欢殿的大门道:“以后你入宫了,就住这儿。”
姜雁容的目光从匾额上又一次扫过,掩去一闪而逝的冷意,便脱开了司徒耀的手,“雁容虽然只是一介民妇,不谙世事,但也曾听说过,这宫里原先有位大将军一字并肩王做了婕妤,住的便是这宜欢殿。世人将她传作了传奇,却原来就是这儿了。”
司徒耀的眉头皱了皱,慢慢才舒展开:“是,她原先就住在这儿。这儿是楚兰舟的住处。宫外还有一处一字并肩王府,你若是好奇,改日朕也可以带你去瞧瞧。”
“不敢劳烦陛下。”姜雁容忙敛下眼睑低眉顺眼便道:“民妇此番入宫,就是想当面问问陛下,为何只在大殿上那一面,陛下便要强召民妇这么一个孀居的寡妇入宫,难道陛下就不怕世人诟病,百官反对?”
“孀居的寡妇?”司徒耀像是听见了什么触动他伤心处的话,整个人莫名一怔,竟像是僵住了——就这么痴痴望着她。
姜雁容像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谨慎的问道:……“不知民妇这话有何不妥?”
“没什么,朕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你随朕来吧。”司徒耀很快便收起神伤的模样,领着姜雁容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是要进宜欢殿么?
姜雁容回头看了看身后渐行渐远的宜欢殿,心中越发看不懂这位陛下了。天子心思,果真难猜。
司徒耀边走边说道,“你问的问题,等你住进宜欢殿那日朕再回答你。至于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姜家枉死的人能回来,他们的公道也能给么?
姜雁容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陛下都没听听民妇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便说要答应?陛下当真知道民妇所思所想不成。”
司徒耀闻言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姜雁容莫名有种被他瞬间看穿的错觉。
后脊背直发凉,她不自觉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司徒耀在瞧见她的动作时眉头微微一蹙,但还是淡淡冲她笑。
“朕说知道就是知道,姜家只存你一人,你若不入宫,只怕沈家药铺在京城里也开不了多长时间了。”
姜雁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姜家出事,是管家的女儿满月替了她救了她一命,如今姜家人尽数葬身于大火之中,除了她自己和月笙哥,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当初死的不是姜雁容,而是管家的女儿满月。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姜家也早已被世人忘却,没人会把她跟当年赫赫世家联系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姜家的女儿的。陛下又是从何得知?
姜雁容惊疑不定的看着司徒耀,他却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仿佛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就像今天中午喝了汤这般普通。
一阵风吹来,寒意从领子钻进了姜雁容的脖子里,她冷得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阿嗤!”
司徒耀暗暗捏紧了拳头,心都揪了起来,他拼命克制自己上去抱住姜雁容的冲动,牵过她的手淡淡说道,“外头风凉,去长生殿里坐坐吧。”
“……”姜雁容心中别提多紧张了,此时她连挣脱他的手的勇气都没有。
都说这位陛下铁血手腕,心思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是不知道,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
姜雁容从宫里回来之后,便把自己给关进了房间里。大半日谁都不理,谁来也不肯开门。就是沈月笙在门口喊她,她也不曾答应过一声。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直到新月上中天,姜雁容才开门出来。
“雁容。”沈月笙在门口等待已久,一见她出来便连忙迎了上去,“你今日进宫都与陛下说什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月笙哥,你认识大将军楚兰舟么?”姜雁容答非所问。
沈月笙闻言脸色变了变,“……你,你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大将军楚兰舟身居高位,常年行军打仗,我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夫,我自……自然不认识。”沈月笙支支吾吾道,“只不过。……”
姜雁容疑惑道:“只不过?”
沈月笙被姜雁容看得心虚,清了清嗓子说道,“……只不过,在大将军带兵入京勤王时,我有幸在街上远远看见过大将军一面。英气逼人,英姿飒爽,果真女中英雄巾帼不让须眉。”
“那我长相与她相似么?”姜雁容又问。
沈月笙躲闪着她的目光,有些心虚道,“既然陛下都会将你错认,想来必是相似的。我也……”
“那陛下欲要召我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睹物思人罢了?”姜雁容徐徐说道,说完却又忍不住笑了,“世人都道帝王无情,倘若他真的对那位大将军绝情冷酷,如今看着我这张脸睹物思人,又是演的哪一出?”还真叫人想不通啊。
“……”沈月笙一时无言以对。
姜雁容摇摇头,便将她在宫中与司徒耀的对话尽数对沈月笙说了,“月笙哥,你是他是真的知道我的身份,还是诈我的?”
沈月笙脸上为难,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姜雁容便以为他也无从得知,“也罢,他真的知道也好,借着同名同姓假装知道诈我也罢,只要能为姜家昭雪,那皇宫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上一闯。”
她姜雁容如今孑然一身,又怕他一个皇帝做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