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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左右,早朝才散了朝。
不过,陛下一退朝,后宫便传遍了。就连陛下一下朝,銮驾便往宜欢殿去的消息,也很快传播开来。
此时,宜欢殿里的贵妃娘娘经常早起的一番折腾之后,刚刚传了早膳。她不喜欢人多,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愿意摘下面纱,便让晴雨她们在门口候着,她独自在吃。
所以,司徒耀来时,姜雁容是并不知情的。
司徒耀的銮驾到了门口便停歇了所有动静。司徒耀到门口时,就连禁卫要行礼问安也被司徒耀以手势打住了。
晴雨妙玉等人候在门口,率先看见了司徒耀,齐刷刷跪了一地,司徒耀摆了摆手,便径自入内。
姜雁容盛了一碗小米粥,滋溜滋溜吃得正开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一顿,司徒耀便已慢悠悠走到了她身侧。
“噗……”姜雁容猝不及防被小米粥呛了个结实。
司徒耀快步上前,非常自然的就上前替她轻轻拍后背,说道:“没事吧?”
姜雁容连连点头,司徒耀送口水,她就赶紧喝了口水缓缓,还迅速咽了口小米粥压惊。
司徒耀登时哭笑不得,“所以,是朕吓着你了么?”
姜雁容抓起面纱覆在脸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陛下进来之前还是应该先说一声儿的。臣妾这张脸,丑陋不堪,怕惊了驾。”
司徒耀闻言微微一怔,神色便瞬时黯淡了许多,“你怎么会丑陋不堪,这个伤口想治好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往后你就莫要妄自菲薄了。”
姜雁容也是一怔,“……”她只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找个借口罢了,他反应的为何比她人还在意。
姜雁容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场了。
她大概停顿了一下,才挤出一句话:“……陛下说的是。”
这下,便换了司徒耀不说话了。
姜雁容也不知道该怎么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早膳,站起身来,朝候在外头的晴雨妙玉吩咐道:“晴雨妙玉,进来把早膳给收拾了吧。”
“是,娘娘。”
只听得一句齐声的回答,晴雨妙玉以及四位嬷嬷便排着顺序入内。
司徒耀看了她们一眼,其中一位周嬷嬷以朱漆方盘装走了桌上的残羹剩饭,另一位吴嬷嬷则收走了姜雁容用过的碗筷,郑嬷嬷与王嬷嬷空着手,四个人便一道退下了。
这屋里头便只有司徒耀与姜雁容,还有王德与晴雨妙玉五个人。
“陛下恕罪,今早我们这么多人竟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最后还要贵妃出来圆场,都是奴婢没用,险些让贵妃娘娘置身危险之中,请陛下治罪。”司徒耀尚未开口问责,晴雨便头一个下跪请罪。
晴雨才说完,妙玉也紧张地跟着跪下请罪道:“陛下,妙玉无能,是妙玉没能护住贵妃娘娘,这件事不是晴雨姐姐一个人的过失,请陛下连妙玉一同治罪。”
司徒耀闻声看了看晴雨,又看了看妙玉,这才瞧着姜雁容,询问道:“贵妃对于她们所说,有何不同见解。”
姜雁容抚了抚发髻,坐了回去,淡淡说道,“今早的事情与她们几个有用没用没什么干系的,皇后娘娘凤驾当前,一个侍女难不成还敢冲上去与她硬碰硬不成?这话说起来也不通。”
陛下自重明殿来,路途虽不远,朝服也未换下,但他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若是想要了解一些宫里头发生的事,时间也足够了。
晴雨与妙玉都是一脸的诧异,王德也是一脸的惊讶。
司徒耀反应倒是还好,就那么微微一怔,便笑了,说道:“你们还不谢过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宅心仁厚。”
晴雨妙玉闻言又是一惊。
“多谢贵妃娘娘宽宏大量!”晴雨与妙玉惊喜之余,郑重磕了个头。
“嗯。”姜雁容淡淡道,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司徒耀也“嗯”了一声,徐徐吩咐道:“你们八个,每个人各自去领十板子。往后若是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朕决不轻饶。”
司徒耀说话的口吻,平板平静,毫无波澜毫无起伏,听不出丝毫怒意,却是不怒自威。
“是,奴婢们明白。奴婢告退。”晴雨妙玉低着头齐声说道,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王德也告退道:“陛下,贵妃娘娘,奴才也先行告退了。”
下人先后退走,这屋里便又余下司徒耀与姜雁容两个人了。
司徒耀身上穿的是还是上朝时的朝服,头戴黑金冠冕,身着墨色的龙袍,龙袍是墨色流云暗纹的底子,用了大量的金丝绣线,龙飞九天的模样被绣在整件衣裳上,龙头正好绣在前襟,龙目如点,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他脚上穿着一双与龙袍同色的靴子,倒是没有多余的纹饰。
这一身装扮,让生得绝艳的司徒耀又多添几分帝王的气势,举手投足,睥睨天下之意浑然天成。
司徒耀稍稍挪开了凳子,便挨着姜雁容坐下了。
姜雁容眨了眨眼睛,立时便站起身,“陛下?”
“你就不问问为何,方才你都说皇后来宜欢殿闹事之事不是下人之力可违抗,朕也同意贵妃宅心仁厚宽宏大量,最后却还是处罚了她们几个人。”司徒耀盯着姜雁容说道。
但司徒耀的目光太过炙热,姜雁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姜雁容稍稍别开了视线,说道:“陛下如此行事,必然有陛下的用意,臣妾不敢擅自揣摩圣意。”
“若是我让你揣测我的心思呢?”司徒耀的目光锲而不舍地追随者她,眼里的光芒犹如星光,就连自称也变了。
姜雁容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僵,干笑道:“……臣、臣妾确实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司徒耀眼中如星光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他才说道:“既然你不愿知,我也不勉强你。”此时他说话的口吻,已与方才截然不同,口气生硬且刻板,不知是生气了怎么了。
说完话,他便扶着桌子站起身,便唤了王德入内。
王德原本就在门外候着,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见陛下与贵妃的对话。他进来便躬着身子在那儿听吩咐,“陛下。”
司徒耀吩咐道,“回长生殿。”
王德也不敢去看姜雁容,便答道:“遵旨。”
陛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便走了。王德临走前,却是回头看了姜雁容一眼,就那一眼,叫她莫名有一种:她在无形中狠狠伤了天子的心的错觉。
姜雁容良久不语。
她不说,可不代表她真的不明白。
陛下那时候让她说话,是为了让晴雨妙玉明白她这个贵妃的宽宏大量。他然后再行处罚,目的便很清楚了:贵妃是宅心仁厚的,她可以宽宏大量不忍惩处她们,可晴雨她们身为下人护主不利,陛下不罚她们不能服众。
而陛下将晴雨妙玉她们八个人一起罚,便是要她们八人同心,同去同归。也是要她们明白,她们八个人不是独立个体,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人单独行动造成的后果,都要八个人共同承担。
可谓小惩大诫,也是为了让她们都记住:她们的主子究竟是谁,她们在宜欢殿伺候贵妃娘娘,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她不当着这位陛下的面说出这些话,是不希望他觉得她心机深,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她不愿意说,也是因为,陛下看她的眼神,总像是透过她这张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那个,曾为了扶持他而东征西战名震四方的一代赫赫女战神;那个为了扶助他登上帝位,倾尽全力竭尽所能,最后却不得善终的,名叫楚兰舟的传奇大将军。
那个曾官拜至一字并肩王王的女子,那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她人生最好的十年都因为陛下而奉献在了马革裹尸里,最终却成了寂寂深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婕妤,然后香消玉殒。
陛下现如今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这张脸,在看那个曾经为他倾注一切如今已经天人永隔的可怜女子。他所有的宽容,包括对她自称“我”、而非“朕”,也是因为大将军楚兰舟。
她从没想过,她姜雁容竟有朝一日也会成了旁人的影子、旁人的替身。
她内心庆幸她与大将军楚兰舟的相似,却又莫名恨透了这份相似;她想利用这层便利,心中却有深深的不甘。姜雁容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怎么了。
自打入宫……不,自打见到这个皇帝的第一面,她就乱了。
被她拒绝时,他那副生气了的样子,她看一眼便忘不了了。王德的眼神却在说:娘娘怎么能伤了陛下的心。
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
一室寂静。
姜雁容独自坐了良久,心中莫名沉沉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试着闭目养神,也无济于事,久久不能平复。
姜雁容索性便从嫁妆里翻出了一本老子的《道德经》来看。
月笙哥总说,心不静便去看书,看着看着,便静下来了。
「道德经」: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姜雁容盯着第一章反反复复看,反反复复地念。
忽然,姜雁容的心口莫名一疼,一股尖锐的痛意紧跟着袭上脑门。她的眼前一发黑,便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