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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西?”乍听见这个地名的薛嘉禾抬了抬头,正想说自己并不是在那处长大的,话到嘴边才想起来这件事不能说出口,硬生生咽了回去,正飞快地转着脑筋思考该换句什么词儿时,绿盈从外头快步进来,低声道,“殿下,陛下从宫中赶来看您了。”
薛嘉禾立刻忘记了容决的存在,她露出些微诧异的表情,掀开了身上的薄被,“他怎么——我这就起来。”
容决一手不容反抗地将薛嘉禾按了回去,他不悦道,“我去。”
他说完,根本不等薛嘉禾的回答反驳便转过身往外走。
绿盈心里觉得容决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她快步上前拦住薛嘉禾道,“殿下,您想去见陛下,至少也要换身衣服,陛下见到您这样定会担心的。”
薛嘉禾闻言停下动作叹了口气,她抱着被子将自己裹起来,恹恹道,“那便擦身换衣裳吧。”
绿盈应声去打水,冷得有些发抖的薛嘉禾半躺在床头,心中十分担忧外头的幼帝和容决会在她更衣赶去之前争吵起来——虽说这两个人实际上交集并不多,但毕竟立场根本有冲突,水火不容的,只靠着她在中间缓冲罢了。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一个是尚未亲征的幼年皇帝,这两人坐在一块,唇枪舌剑都算是轻松的。
而事实也正如同薛嘉禾所想,摄政王府正厅里的幼帝脸上根本没有笑容,见到容决进来,眼睛里更是刀光剑影一道朝他射去,直截了当道,“摄政王殿下,皇姐病重,在你府中也没人照顾关心,该回宫休养了。”
容决只站着行了礼,听幼帝果然是来抢人的,冷冷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长公主自己的意思?”
“皇姐是会听朕的,还是听你的,摄政王殿下心中应当知道得很清楚。”幼帝一步不让,“皇姐此刻身边只一个绿盈照顾她生活起居,摄政王殿下府里的下人怕是忙不过来吧?”
容决无所谓道,“是她自己不要的。”
西棠院里里外外不都是长公主府的人?虽说少了些,那也是薛嘉禾自己喜静不愿意多带些,此刻病倒才人手不足的。
幼帝盯着容决冷然的面孔,突而道,“朕知道先帝当年的遗诏令你不快,若是朕能尽快亲政,便能立刻下旨让皇姐与你和离了。”
容决想也不想地回绝,“不行。”
斩钉截铁地答完之后,容决自己和幼帝都沉默了片刻。
幼帝敛了怒火,“摄政王殿下若是等不及,只须尽早让朕变成真正的皇帝,便可放你们二人自由。”
容决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和薛嘉禾的婚事是先帝顺着他的话强按到他头上的,他确实不满,但听见和离二字从幼帝口中吐出,便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得劲。
“陛下倒是很放心同我说这些。”他冷冰冰地回道。
“朕只是更关心皇姐的身体,她在摄政王殿下府中孤零零的,身旁一个亲人、知心人都没有,叫朕看着心酸。”幼帝说道,“即便不和离,朕现在便接她回到宫中,你一年到头或许都不用见到她一次,摄政王殿下觉得如何?”
容决眯起了眼睛,“陛下明知我有必须照顾好她的理由。”
“朕也能照顾好她。”幼帝平静道,“比你照顾得更好。”
容决冷笑不语。
幼帝这些年发愤图强,进步得很快,光是处理政务的熟练就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年龄,他能不能提早以幼龄亲政,几乎就是容决一句话的事情。
容决不点头,幼帝便只能等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直到他成年的那一天再名正言顺地亲政。
幼帝沉默了片刻,又接着道,“容决,你此刻这等做法恐怕是不会让皇姐生母的在天之灵满意的。”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子甩进了油锅里,顿时便将容决的怒气激了起来。
“若不是先帝——”容决说了几个字,便舍去这个尊称直呼了先帝的名讳,“薛钊趁着臣子病逝强占其妻,如今哪里来的薛嘉禾这个私生女?”
幼帝被容决摄人的气势逼得胸口一窒,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轻轻深呼吸了口气才道,“先帝固然做了错事,但这不是皇姐的错,你没资格连坐她。”
容决果然微微一僵,像是被踩中了痛脚。
是,说得难听些,薛嘉禾不过就是颗棋子,即便有些情感纠葛、即便她是自愿入的局,她也是无辜的。
不过是先帝已逝,容决只能迁怒到别人的身上。不是幼帝,便是同属皇家的薛嘉禾。
这等厌恶之下,容决又不得不关注薛嘉禾,他必须照顾好薛嘉禾,才能报答她母亲当年的救命之恩。
“你不在汴京时,皇姐坚持要住在你府中,如今你已回京,皇姐又正好身体抱恙,正是最适合将她从你府中驱走的借口。”幼帝咄咄逼人,“摄政王殿下此后也不必再和厌恶之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难道是还有什么其他的顾虑?”
容决一言不发,他一时之间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抗拒幼帝的提议。
幼帝应当不会让薛嘉禾死,接薛嘉禾去宫中养病的借口也合情合理,但容决就是不想点头。
“还是……摄政王殿下不想放人?”幼帝慢慢地问。
容决冷厉的目光顿时射向了幼帝的面孔,那带着铺天盖地血腥的气势叫后者不自觉用力地将修剪平整的指甲掐进掌心,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再开口时声音有些颤抖,“皇姐住在摄政王府,并不开心。”
容决冷冷道,“她不必开心,她是你和先帝的棋子,如今是我的妻子,便该待在我的府中。”
他说完这句话后,幼帝的神情僵了僵。
少年皇帝似乎是想笑,但脸上肌肉又不听话地牵扯不起来,最后只露出个怪异的表情,像是某种嘲讽,“摄政王殿下以为朕提议和离是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皇姐从此以后不再是你的妻子。汴京城里多的是高门贵女可以嫁给你,皇姐也能再选个合心意的驸马……”
“我不会给她和离书。”容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幼帝的话,“她只能留在我府中,除非你能将她抢回去。”
幼帝突而就嗤笑了一声,这次听来便全是讥诮,“容决,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先帝说得没错,你是当局者迷,恐怕要栽个大跟头才能反应得过来,恐怕后悔都来不及。”
容决冷笑,“先帝这话恐怕说的是他自己。他再怎么百般后悔,他想再见一次的那个女人都活不过来了。”
幼帝道,“但那个女人的女儿还活着,你却不屑一顾。”
“我不会让薛嘉禾走,她在我府中才最安全。”容决为这段争执画下句点,“你能给她的,我全部能给。”
“你给不了。”幼帝站了起来,他微微仰头直视着容决的眼睛,“皇姐要的是自由,只有朕和你都放了手,她才能得到。”
容决无意再和幼帝车轱辘没有结果的争论,“陛下想看望长公主,稍等片刻我便让管家领您去西棠院。”
他说完拱手行礼便要往外走,动作十分敷衍,幼帝在身后喊住了他,稚嫩的声音听来有些沉重,“容决,这是你自己问先帝要来的。是你站在先帝面前,对他说,想要你不造反,就只有将皇姐指婚给你这一个办法。”
“因为我知道他照顾不好任何人。”容决倏然回头,锋锐眼眸像是夜半寒星,“无论是他口口声声说的心爱之人,还是先皇后,再或者陛下您自己……薛钊何曾让你们任何一人不失望过?他找回薛嘉禾,不过是为了弥补已经弥补不了的伤害。”
幼帝这次凛然地同容决对视,像是要保护自己领土的小兽,“而你,连弥补都做不好。”
“——”容决握紧手指,想到西棠院里病恹恹毫无生气的薛嘉禾。
“你当真不明白?”幼帝脆声质问道,“当你开口向先帝要求娶皇姐时,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
小少年清澈的眼睛里亮着两团怒火。
“哪怕是再愚钝的人都该知道,会叫人主动开口讨要的,自然是——”
“薛式!”薛嘉禾的声音从正厅外传来,打断了幼帝的话。
她的声音先到,人影过了两息才从门口出现,已经是沐浴更衣完的模样,头发也简单地梳起,已是能见客的模样。
方才在不远处就听见两人争执的声音不小,幼帝又似乎马上要对容决出言不逊,她便一时心急喊了幼帝的本名,到了门口见到两人虽隔着一段距离对峙却没大动干戈,不由得轻出了口气,缓缓施礼重新唤道,“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