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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夫人近几个月的日子过得很是坎坷。
陈富商几乎不主动见她, 即便意外碰上也会匆匆别开目光走开,几乎是刻意将双方化作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她的儿子被从她身边夺走一事更是火上浇油,陈夫人一时间几乎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她好不容易舍弃良心才换来的荣华富贵与一家团圆,却又在一夕之间突然远去,仿佛做了十年的一场梦。
好在虽然陈富商避开了她,但陈夫人的一切吃穿用度仍如往昔,这多少叫她安慰了一些。
像是有意似的, 陈富商并未限制陈夫人的大手大脚,甚至还有些隐隐愧疚纵容的意思。
陈夫人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 买起东西来更是比从前还要大方,引起了淳安不少妇人的侧目,其中有人对她的行为不屑一顾, 却也有一部分是凑上来同她打交道的。
——这后一部分其中,就有周夫人。
陈夫人在淳安生活了数年, 自然知道周家的地位。
在汴京虽然是个不尴不尬手无实权的二流世家, 但在淳安当地却是无可争议的一霸, 就连陈富商做生意也时不时要避开周家的锋芒。
想着或许和周家打好关系之后,能给陈富商带来便利,从而缓和夫妻二人之间的氛围,陈夫人接受了周夫人的示好。
一方有意套近乎, 另一方热情迎合, 陈夫人同周夫人很快便成了常见面的关系。
这日再度见面时,周夫人笑得比平时更热情些,她甚至奉承了陈夫人不少好话, 颇有些倒贴的意思,叫陈夫人好不好奇。
“陈家眼看着要一飞冲天了,以后周家指不定还要仰仗陈大人呢。”周夫人感叹道,“陈大人兢兢业业做了这么多年仁商,终归是有福报的。”
陈夫人不明就里地接了周夫人的奉承,面上装得十分平静,“周夫人过奖了,老爷也是凭着良心行事,一切且看天意罢了。”
周夫人连连点头,仿佛极为赞同,“可不是,不然摄政王可不会对陈大人另眼相看!”
原本隐隐有些得意的陈夫人手一抖,险些将滚烫的茶水溅到自己身上,“什么意思?”
几个月前陈夫人一时心急想逼迫容决做利益交换,却一无所获——那事后她再想起来,便猜到自己已经几乎磨光了对容决的恩情,此后若不是到了生死关头,她便不会再去消耗这珍贵的最后一点火星。
只是陈夫人万万没想到,生死关头竟然来得这么快,叫她措手不及。
周夫人讶然地掩了嘴,她道,“摄政王来淳安了,陈夫人不知道?就前几日才唤了我家老爷和陈大人去议事呢。”
她将话说得半真半假模棱两可,用意便是引诱陈夫人往别的地方去联想。
陈夫人怎么可能知道陈富商每日出门都去什么地面见什么人,她有些焦躁地咬了咬嘴唇,“我知老爷最近忙得很,可我一个妇人家,自然不该多过问。”
周夫人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也是,也是。不过那日我也随老爷一道去了,陈大人离开时面色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是不是摄政王给他派的差事太过难做了?”
陈夫人将周夫人的话听在耳中,领悟的都是别的意思。
容决为什么会来淳安?又为什么非要传唤陈富商?陈富商听完后面色难看,又是不是因为得了容决的斥责。
陈夫人越想越不安,她好容易捱到了和周夫人告辞后,一上马车便急切地令道,“快回府!”
等回到陈府,陈夫人顾不得这几个月来陈富商对自己的冷淡,直接去了他的书房,想要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面前正摞着一堆账本的陈富商头疼欲裂,“你说什么?”
“摄政王来淳安查什么?和咱们家有没有关系?”陈夫人急躁道,“若是真火烧眉毛了,你也别藏着掖着,我和摄政王的旧情多少还能抵些用处,我去找他求情,他一定会给我个面子的。”
“不许去!”陈富商立刻斥道,“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吗?淳安眼看着都要不太平了,你别多想那些有的没的,在家好好待着,没事也别出门了。”
“老爷!”陈夫人急得跺脚,“你白手起家好不容易有了如今这么大的家业,难道舍得就这么付之一炬吗?”
陈富商想到自己那日回来后的深夜,摄政王的侍卫悄无声息给他送来了密信,那阅后即焚的信中内容叫陈富商一晚上瞪着眼睛没能睡着。
他沉声道,“比起家业来,当然是性命更重要。”周家或许就要栽在这贪字上头了。
陈夫人听这话却全然是另一个意思,她脑中晴天霹雳炸开,痴痴地道,“他真这么不留情面……”
陈富商回过神来,看她这模样便觉得脑仁嗡嗡作响,揉着太阳穴道,“你不知道拿捏分寸,这次就什么也没做,听见没有?”
陈夫人胡乱地应了一声,匆匆离开陈富商的书房,心中想的却和嘴上说的截然相反。
——她要赔上自己的老脸,用容远和她所剩的最后一点情分将陈家从悬崖上救回来。
陈家的家业之大,仅说财富的话,已经足够和当年的容家相提并论,差的只是底蕴罢了,陈夫人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切就这么灰飞烟灭。
这实在也是她手里最后能挣扎着握紧的最后一点点东西了。
是以陈富商召集了手底下有能力的账房先生们,对着山茫茫的一片账本揪头发时,陈夫人悄悄挑了一日,没带人在身边,悄悄去了容决暂居的别院。
她想办法旁敲侧击地从周夫人口中得知了别院的位置,乔装打扮后从街上雇马车赶去,临到了别院门口时,却又迟疑了脚步。
——她该怎么进去?容决所在的地方必然守卫森严,被盘问时,她该说自己是什么身份?
陈夫人在别院门前踟蹰了一会儿,到底是对陈家安危的担忧更胜一成,小步到了门口侍卫面前,道,“我要见王爷身边的侍卫,他叫赵白。”
好巧不巧,守门的正是赵青。
倒不是说守门就是他要干的活儿,而是他正在门口等着淳安某个有名酒楼的小二跑腿送酒糟鸡来,便和遮遮掩掩的陈夫人撞了个正着。
赵青扫了眼斗篷底下的半张脸,认出了陈夫人,眼睛也不眨地扯谎道,“赵白不在。”
陈夫人统共就知道容决身边这么一个得力下属的名字,她想容决的心腹属下理当是知道她身份的,想在这儿绕个弯子却出师不利,只得退而求其次,“那……可还有和赵白一样,是王爷近身下属的人在?我有急事要见王爷。”
“我就是,”赵青当仁不让,“夫人有什么事直接告诉我,我自会转告王爷。”
陈夫人连连摇头,“不行,我要亲口对王爷说才行。”
若不如此,她没自信容决会好好听她的请求。
赵青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口,一脸冷静,“夫人是哪位,便想要直接见王爷?”
陈夫人不敢贸然说出自己的身份,只得伸手将自己的兜帽扯下一半,她抬眼直视赵青,道,“阁下难道不觉得我有些面善?”
赵青心中呵了一声,脸上仍旧铁面无私,“夫人莫不是走错门了?”
见到赵青油盐不进,陈夫人有些急了,她不甘地往院内看了一眼,不切实际地寄希望于容决能正好于这时突然出现,她便能叫住对方了。
就在陈夫人脑中不断转着别的主意时,嘹亮的吆喝声传到了她耳中,“酒糟鸡,给您送到嘞!”
赵青朝酒楼小二一招手,等他过来便提了食盒,另一手伸入怀中去掏钱。
陈夫人脑中灵光一闪,矮身直接从赵青的胳膊底下钻了进去,拔足就往院中跑。
赵青两手都忙着,要拦只能用脚,又怕真把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绊出个好歹来,晦气地呸了一声,也不看手里拿的是多少钱便胡乱塞给小二,自己转身去追。
陈夫人哪里能是赵青的对手,刚刚跑到垂花门便被赵青赶上。
可这事情就是这么巧,陈夫人跑了这十几步的距离,便见到了正往外走的容决,她喜出望外地唤道,“王爷!”
一手提着个沉甸甸食盒的赵青晚了十几步,功亏一篑:“……”
容决眉间还带着未散的冷厉,一看便是刚处理完事务抽身的模样,视线扫到赵青身上时,叫后者打了个寒颤,低头认错,“属下知罪。”
容决瞪了赵青一眼,“趁热先把吃的送过去。”
赵青大喜过望,脚底抹油就溜。
容决这才看向气喘吁吁的陈夫人,眉眼冷淡,“陈夫人,何事?”
原本还有些喜悦的陈夫人心中顿时一紧。
这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