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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邓嵘弟弟,邓峥开始正儿八经地策划他的婚姻和家庭了。他不能老是牵挂着弟弟,很多事情牵挂也无用,就像当初他和弟弟进山时母亲再多的担心都对他兄弟俩无济于事一样,任何牵挂和担心都代替不了他本人的临场发挥。
邓峥跟父母亲讲了磨槽沟有二十多个青年参军的事情经过,父母听了心里平静了许多,他们想:人就跟动物一样,子女长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不光他们是这样,其他当父母的也是一样。既然邓嵘已经去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现在应该回过头来筹划一下邓峥的婚事,争取在今年把袁幺妹娶过来。邓天举问邓峥现在是怎么打算的,邓峥说:
“邓嵘走了,我一个人进山打猎没有帮手,我们今后就以饲养鹿羊和种包谷为主,鹿羊肉可以拿到磨槽沟去开小食店赚点钱,毛皮可以换盐巴布匹,再打点松鼠野兔皮来自己做衣服。现有的土地种包谷吃也不完,没必要再开荒了。家里现有二百多个银元,该把一些大事办了,目前要急办的主要是筹备结婚和开鹿羊小食店两件事。”
邓天举一边吸烟一边说:
“好嘛。幺妹的庚帖开过来了,把你的庚帖也开好,一并送到磨槽沟你堂舅舅那里,请他看个好日子,今年就把幺妹娶过来。”
张银联没有说话,只要邓天举说可以,她就什么都不说了。她眼前唯一的想法是早点抱孙子,只要把幺妹娶过来,等不到一年时间,她这个愿望就能够顺利实现,这一点她深信不疑。至于邓嵘的事情,她吸取了邓峥进山时的教训,再多的担心也是空的,反正都去了,就只盼着他顺利归来再说下段。聋子嘛,就不要有太多的奢望,只要他好好喂养那一群鹿羊,学会种包谷,有饭吃有衣穿就行了。
张福生正要给邓峥择婚期。作为媒人和舅舅这个双重职务,他要认认真真地给邓峥和幺妹选一个上佳的婚期。在旧社会,大凡读书人都知晓五行算命,风水地里,易经占卜等理论,选期看日几乎文人都会。特别是中医,对于这一整套理论尤其谙熟,阴阳、五行学说简直就是中医人体理论的基础。张福生之所以在磨槽沟人缘好朋友多,无论办什么事都畅通无阻,除了他医生这个职业很受人尊重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常常无偿地为满街的人甚至附近的许多农户选期看日,而且都认为他文化高,选的期会中每一个要素都是吉祥上佳的,因此他在当地民众中有很高的威望。他接过邓峥递过来的庚帖看了,取过纸笔,将邓峥和袁幺妹的生辰八字排演了一番,又以五行生克制化理论了一阵,再看看乾坤命源的生辅关系,他笑了。自言自语地说:
“真是一双天选地配的好命相!”
这时,袁大爷来了,他是专程为幺妹的婚期来的,他肯定邓老大要请张老板看婚期,他想让张老板好好地给幺妹择个前所未有的好日子,这毕竟是女儿的终生大事。碰巧,张老板正在和邓峥一起谈论女儿的八字。张老板笑容可掬地让坐,邓峥连忙给准岳父倒茶。张老板指着庚帖满面笑容地对袁大爷说:
“袁老哥,不是我夸,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天选地配的好八字!你看:从四柱的五行上看,几乎没有刑冲克害。从命源上看,邓峥甲木逢春,幺妹癸水临冬,都是当令得时一片旺相,而且幺妹的癸水与邓峰的甲木刚好形成相生相辅的状态,五行互补,相得益彰。这正是夫和妻顺,相辅相旺,幸福美满,白头偕老的上佳配制。我看了十来年的婚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好般配。”
一番话说得袁大爷两眼笑成了豌豆角,古铜色的脸膛闪耀着光芒,他赶忙就问婚期定于何时。张老板说:
“这样好的命相用不着苛刻选择日子,只要天期没有大的问题就可以,就定在八月十五日中秋节这天如何?大节日大格局,普天下都在庆团圆,可以弥补其他的不足,正好是满月团圆的好日子,意义好口风也好。”
“好好好,就依张老板的。”袁大爷对张老板确定的日子十分满意。
张老板取过一方大红纸,熟练地顺折了两下,饱蘸浓墨一气写成了合婚帖子:
乾造邓峥生于一九一八年二月十六日寅时:岁次戊午年,乙卯月,甲戌日,丙寅时。
坤造袁幺妹生于一九二零年十月十二日卯时:岁次庚申年,顶月,癸未日,乙卯时。
喜定于:辛巳年丁酉月丙午日(是年八月十五日)百年好合地久天长,福寿双全儿孙满堂,花好月圆大吉之期。
临近婚期的八月初,张老板特别去了一趟袁大爷家,他有一个对袁大爷很有益处的想法,他说:“袁老哥,俗话说‘没开亲是两家,开了亲就是一家’,婚期马上到来,我看你们两家这样行不行?两家酒席一家办,这样大家少麻烦。”
“怎么叫两家酒席一家办?”袁大爷问。
“因为邓峥在磨槽沟就只有我一家亲戚,没有必要再办酒了。你们合在一起只办一次酒席就行了,由邓峥出钱买点大米、猪肉、酒水和其他一些必要的东西,你们只找几个人帮帮忙就可以了。袁老哥你看要得不?”
“当然可以。只是。。。。。。?”袁大爷有些顾虑,觉得情理上过意不去。
“只是什么?你怕邓峥有困难?最多花二十个银元就完事了。他的家底我知道,你就放心吧。就以你的名义办酒席,这件事我说了就算。”张老板看出了袁大爷心中的顾虑。
“好吧!就依张老板的意见。”袁大爷从心里佩服张老板心细,考虑事情周到贴切,难怪磨槽沟满街上一旦遇到不好处理的纠纷,都去请他分个是非,满街人没有一个不服他的。
后来张老板把他的意思给邓峥说了,邓峥很高兴。邓天举听儿子说了张老板的意见,也觉得张老板考虑的事情既实在又得体,假如自己在磨槽沟办个酒席没有亲戚来凑和那才真的有点尴尬,不办个酒席又不大合适。中秋节这天,双方都按照张老板的意见办了,两家人欢欢喜喜热热闹闹地把邓峰和幺妹的婚事办得既体面又简节。
邓峥结婚的头一天,邓天举和张银联都来到了磨槽沟,只留下聋子老三在风箫洞看家。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接受儿子儿媳的跪拜,为人父母,这个跪拜是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的。张银联另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会会多年没有见面的堂弟弟,见见弟媳和侄儿。在她看来,这两件事情都是必须的,每一件都无法让家人替代。她很顺利,没有费一丁点儿周折就完成了这两件大事,而且每一件事都让她特别开心。不过,相比之下,还是第一件事使她最激动最富有荣耀感。当她看到儿子儿媳双双跪拜在她面前向她行大礼时,她感到一个母亲是多么的至高无上,多么的有成就。当她无意之间从红盖头挪开的缝隙中看见了幺妹的小半边儿粉腮和耳轮时,她就基本上确定了那是一张上得厅堂的容貌,那白皙的耳轮和红润的脸蛋儿足以说明问题。再就是幺妹那丰满的胸脯和浑圆的屁股完全可以肯定在明年六七月间抱孙子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子的婚事一办完,她就催促邓天举回风箫洞去了,她要陪儿媳多耍几天,她要找个机会跟儿媳说点男人们不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都是她围绕着早日实现抱孙子的伟大目标预谋好的。作为母亲,这是她义不容辞的责任,仍然是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
新婚之初,两个情怀敞开的年轻人总是形影不离,张银联费了好大的心劲才把邓峥支开了,把好多幺妹从来没听见过的话说给她听了,幺妹听得脸都红了。母亲说,这些话本来要由幺妹的亲娘来说才好,但是幺妹的亲娘早就过世了,就只好由她这个婆婆来代替,幺妹这才认为这些话是非听不可的,于是,她点点头,表示记住了母亲的教导。张银联显然已经认为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很不错,她对邓峥说:
“我已经耽搁了六七天,我要去向你们堂舅舅和你们爹爹告辞,明天就回去了,邓峥送我,后天你就回来。”
第二天邓峥要送母亲回家,幺妹说:
“我都要去,我要去看看大坪山锅圈岩风箫洞,那里肯定好耍。”
母子俩也不阻拦,随着她的性子。一路上说说笑笑,走得不快,到了风箫洞时已是晚霞飞依依日落西山。
邓天举早就料到,张银联回来的时候可能幺妹也要同来,因为邓峥必然要送她母亲,幺妹肯定要和邓峥一起走。再说,作为儿媳完全应该到老家来看看,所以邓天举在家里煨好腊肉煮好饭专等他们。
幺妹到来,看到紫色的小木房,看到曲折的空中走廊,觉得新奇,没进风箫洞就和邓峥一起对直去了小木房。走进邓峥的那间屋子,幺妹就双手圈住邓峥的颈脖倒在铺里,两人嘻嘻哈哈地逗弄了一番才进洞吃饭。她看到洞里有些烟熏乌黑,但是东西摆放得整齐,让人觉得不怯生。邓峥和她在洞里翻箱倒柜地看了一遍,她顿时就认为婆家真的太富足了,光是那满满深深的一石柜子包谷籽就比她家两年的收成还多,另外有好几个箩篼都是装满了包谷籽的,还有十来箱去年的板栗,一大堆腊兽肉,几箱毛皮。最让她眼花缭乱的是那一布口袋儿亮锃锃的银元,她都二十岁了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银元,她索性就用手遮住双眼不敢看。婆婆看到了幺妹的表情,就说:“邓峥,拿两个银元给幺妹她自己买点小东西。”幺妹不收,最后只要了一个。
桌上摆满了菜:黄豆鹿肉汤,板栗炖羊肉,红椒炒野猪肉,嫩包谷炒野兔肉,辣子山鸡肉,嫩南瓜粉蒸松鼠肉。。。。。。,这些美味佳肴的烧制方法都是张银联在这两年中摸索出来的,然后在空闲的时候教会了老邓。一家人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很慢,边吃边说闲话,就像美食家在品尝厨师的比赛作品。饭后,又慢慢地剥瓜子,喝茶。一边吃一边讨论在磨槽沟开鹿羊小食店的事情,邓天举说:
“眼下,包谷还没收完,鹿羊又下崽了,又多了六只草鹿和六只山羊,鹿羊现在已经有三十只了,目前有点忙不过来。邓峥帮助收几天包谷才回磨槽沟,幺妹就跟你母亲学一下炒菜,学会了好在磨槽沟开鹿羊小食店。”
“要得,要得。包谷收完我们才走,现在沿河坝已经收割完,嫂子也用不着我去帮忙了。”幺妹巴不得多在山里玩几天,急忙答应。
幺妹对大山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虽然她也是乡村孩子,但毕竟女孩子都不进山,不知道大山里的事物,更不知道无边无际的原始森林有多么神奇,只晓得豺狗老虎要吃人,是特别危险的野兽。至于还有什么松鼠、山鸡、草鹿、山羊这样一些性情比较温和又逗人喜爱的动物,她就简直没有亲眼目睹过活体,只看过打死了的毛皮和猎人拿到街上变卖的鲜红的兽肉。当她看到公公和聋子弟弟养的那一群大大小小公的母的鹿羊,就跑过去抱起一只小的山羊,小山羊也乖,随她抚弄,只是偶尔发出咩咩的叫声,那叫声轻轻的细细的,更激起了幺妹对它的爱抚。她抚弄了一阵,丢开小山羊又抱起一只小鹿,那小鹿更是可爱,光滑柔嫩的细毛,手摸上去简直一点毛的感觉都没有,就像一股温度适宜的泉水从手掌下面缓缓流过,柔顺得让你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她把脸贴在小鹿的腹毛上,贴在小鹿的头上,那小鹿就像通了人性,弯过头来伸出舌头轻轻舔她的粉脸,舔得她心里酥酥的爽得很。她常常一有空就去抱青草喂小鹿羊,渐渐地那些大的鹿羊也和她亲近起来,看见她就亲切地叫。
幺妹在风箫洞主要的工作是跟婆婆学习烹调。她肯动脑筋,婆婆烧菜时她专心地看,不懂的地方就问婆婆,甚至在婆婆的基础上又有了一些创新。等到她自认为已经可以独立烧菜时,就叫婆婆在旁边坐起看她做。她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让公公婆婆和邓峥吃得赞口不绝,都说幺妹已经赶上了母亲的手艺。
收回来的包谷籽已经没有东西装了。邓天举就叫邓峥砍些竹子来,他要教会邓峥和聋子编竹囤装包谷籽。聋子平时只管割草,喂鹿羊,对其他事情没在意,学起来笨手笨脚的,遭到了父亲的痛骂,说:“你大哥二哥就没有你这么笨,一教就会,你这猪脑壳就是不好教。”又用竹板子打他的屁股,这聋子也是十六七岁了,不在乎那几板子,笑嘻嘻地重新拿起竹篾再编,几经反复才勉强学会。
包谷收割完,邓峥看幺妹没有要回磨槽沟的意思,就说:“幺妹,我们进山打猎去,你敢不敢?”
“敢!走吧。”幺妹本来也是害怕的,只是觉得有邓峥给她壮胆就不怕了,她很早就想亲眼看看丈夫打猎的本领。
和新媳妇进山打猎,邓峥还是有些顾虑,她怕幺妹受到惊吓,就先教幺妹打枪,用这个方法来锻炼幺妹的胆子。幺妹还算聪明,一教就会,只是手颤抖得厉害,要闭着双眼才敢抠动扳机,一抠动扳机就随着把短铳都丢在了地上,那短铳就在地上嗖嗖地打转转,幸好邓峥只装了火药没有装镏子,不然,那颗镏子不知道要打在谁的身上。邓峥鼓励幺妹说:
“再来!不要怕!抠动扳机时尤其要握紧枪把不要丢在地上,切记不要把枪口对准人。”
幺妹死记住了邓峥的话,照这样打了四五枪之后才基本上可以独立放枪了。
邓峥要幺妹装好弹药把枪别再腰上,他自己别了两支,衙十多颗石头装进蓑衣袋里,又拿起梭镖才进山。他们来到最顶上的大坪山,那是他和邓嵘弟弟很少去的地方,邓峥相信那里有他理想的猎物。这对新婚夫妇在大山里转悠了半天都没有发现猎物,直到后午时分,幺妹打算回家了。正在此时,听见左边大树上有咯咯咯的叫声,仔细一看,是几只松鼠在大树之间跳跃。邓峥做了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然后取出两颗石头,“嗖”的一声飞出去一颗,一只松鼠应声落下,接着又飞出去第二颗,另一只松鼠也落了下来。他想再取石头时,其余的松鼠全跑了。邓峥跑过去捡起两只松鼠递给幺妹,幺妹看着两只可爱的松鼠,怜惜了半天才伸手接过来。他们又绕着一片密集的树林往回走,走着走着,前面深草丛里一只伸头缩颈的黄老狸匍匐在那里,好像在捕食什么小动物。幺妹赶忙伸手拉住邓峥的衣服,邓峥示意她别声张,然后取出两颗石头,鼓足劲“嗖”地一声飞出去一颗,打在黄老狸的耳门上,咕咕的惨叫,没死。再打出去一颗,正着黄老狸的脑门,死了。他们疾跑过去,幺妹不敢看黄老狸的那颗烂脑袋,用手捂住脸。邓峥用绳子绑紧黄老狸的四脚,扛在肩上走在幺妹的后面回家了。
幺妹在大山里的生活内容丰富,煮饭烧菜,喂羊打猎,摘野果,荡秋千,快乐开心。在她心里,婆婆通情达理,公公不管闲事,家人相处和睦,日子过得愉快,她真的乐不思蜀了,不想回磨槽沟。婆婆心想:也好,趁她现在身子空的,就让她住一段时间再回磨槽沟,以后身子不空就没有机会来了,反正那里的房子有舅舅照管着。
幺妹在风箫洞被婆婆和邓峥宠爱着,她每天除了跟婆婆一起做饭烧菜,就别无他事。她本来也是闲不住,就常常和邓峥一起打猎,一起摘板栗,帮弟弟喂鹿羊,看弟弟练本领,兴趣来了也在傍边学几下,特别是火枪的使用技巧,她还真的学了不少。公公在傍边看着也不管她,由着她的性子,她要放枪就让她放,命中率还不差。公公看在眼里,心想,真的是“不是我家人就不进我家门”啊!她要枪,邓峥就把邓嵘那把短铳给了她。
一晃就快过年了。整个腊月间,婆婆都在教幺妹做针线活儿。教她缝制皮衣、皮帽,还有意识地教她做孝儿穿的软皮鞋儿、毛背心、兔儿帽,仍然都是为了实现抱孙子的伟大理想。
这是邓天举全家在风箫洞过的第三个年,也是幺妹过门以后的第一个年。邓天举提前准备好了鞭炮,打算在年三十这天和去年一样热热闹闹地过。他觉得这个年的意义和去年相比又有所不同,老伴对他说过,幺妹已经怀上了,而且是在风箫洞来怀上的,他就认为他将要上升一个级别了,等到明年的五六月份他就是爷爷,说不定幺妹还会生个耍梭镖的崽崽也未可料。张银联更是高兴,今年是儿媳代替她准备过年的饭菜,前一阵子看到幺妹出现妊娠反应时她就高兴过一回了,现在仍然还在兴头上。儿媳又主动替她准备过年的菜肴,这当老太婆的感觉就是好,自己坐在藤椅上指手画脚,儿媳向她提问时,她可以慢腾腾地回答,这种感觉就是不一样。
过年了,风箫洞依然和去年一样,鞭炮声声热闹非凡,此起彼伏群山轰动,幺妹高兴得心花怒放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