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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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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章天浩把山岳叫到他的宿舍。大队副政委申世中也在章天浩的宿舍里坐着。申世中是负责全大队学员思想政治工作的副政委。山岳马上就想到了是不是我的两个学员家里有什么事情了。

果然不出山岳所料,申世中把一封信递给他说,山教员,这是大队党支部今天上午收到的闫永祥的家信,是他三姐以他母亲的名义写的,你看看吧。

山岳急忙接过信。信纸上已经浸满了泪痕。想来,闫永祥的三姐是流着泪水替母亲写完这封信的。山岳快速看起来。信上说:

有件事我们全家人一直瞒着永祥。永祥参军走后的第二个月,他爸就查出了胃癌。现在到了晚期,人已经被折磨的脱了相。永祥是独生子,在家时他爸最疼他。他爸现在非常想儿子,太想见到儿子啦!如果他爸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能见儿子一面,那该多好啊!我几次写信想让儿子回来。可他爸坚决不同意,怕影响儿子飞行。我当妈的也懂这个道理。所以,永祥一直蒙在鼓里。医生说,他爸的日子不多了……我现在左右为难,怕有一天儿子回来向我要爸爸,我可咋说呀……

看到这,山岳猛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和父亲,眼睛湿润起来。山岳说,中队长,能不能挤出时间让35回家看看?

章天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黑龙江太远了,一个来回最快也要俩星期。眼下正是飞行训练的骨节眼儿上,落下了进度就没法撵呀!

申世中说,这代价可就大了。也许要耽误一期,甚至耽误一生的前途。这正是他父亲所不想看到的。所以,大队决定这封信要对35绝对保密。

山岳皱起眉头问,要保密多长时间?

申世中说,飞完第一课目,起落航线放单飞。在一、二课目间隙时,大队安排35回家看他父亲。

山岳一脸焦虑地说,就怕是他父亲等不到那个时候。申副政委,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我母亲从有病到去逝,家里怕影响我飞行,一直瞒着我。我母亲在临终前是多么想见我一面呀!可是……

山岳说到这,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哽咽着说,我母亲去世快一年了,大队政委才告诉我,当时我的心都碎了,现在想起来还心如刀绞。这是我一生的遗憾,永远也无法弥补。申副政委,35的父亲正躺在病床上盼望着儿子回去呢,哪怕能见到儿子一眼,听到儿子说一句话,也是一个极大的精神安慰。我不想让我的悲剧在35身上重演,留下终生遗憾!

章天浩长叹一声,说,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啊!

申世中说,是呀是呀,国家培养一个飞行员不容易,要好几百万,小家还得服从大家呀!

山岳说,我懂这个道理。但能不能想点办法,给老人一些精神安慰,让35少留一些遗憾呢?

申世中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走,我们一起去宋政委那里研究一下,看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更好一些。

山岳和章天浩就跟着申世中去了大队政委宋恩泽的办公室……

大队晚间点名之后,大队副政委申世中和大队政治教员吕群拎着一台录象机来到了三中队学员宿舍。当时,山岳正在宿舍里给全中队学员讲解分析飞机着陆动作。

学员班长唐骞见大队副政委进来了,马上起立站成立正姿势,高喊一声:起立!

三班其它几名学员都站了起来,成立正姿势。

唐骞向申世中敬了军礼,报告说,副政委同志,三中队全体学员正在听山教员讲解飞机着陆动作,请指示!

申世中摆着手说,请坐下!

五名学员“刷”地坐下来,上身笔挺,双手扶膝,一派军人作风。

山岳知道申世中是来给闫永祥录音,却明知故问,副政委,吕教员,有事吗?

申世中把录音机放下说,我和吕教员想给黑龙江的学员录几句话。

吕群在一边补充说,明天我和申副政委要去黑龙江出差,顺便到黑龙江籍学员家里走访走访,看看学员的父母,把你们的声音也带回去让父母听听。

山岳说,好!这个想法太好啦!现在科技真发达,远离千万里,看不见人,就能听到声音,我们学飞行那会儿就没赶上这种好事。

申世中故意装着很茫然的样子,问,你们三班谁是黑龙江的?

闫永祥首先站起来说,报告副政委,我是黑龙江的!

班长唐骞也站起来说,报告副政委,我也是黑龙江的!

申世中环顾左右,问,还有吗?

没人吱声。

申世中说,那好,35先录。

吕群让闫永祥坐在了录音机前,“啪嗒”一声把录音机的两个键盘按了下去,录音就开始了。

闫永祥想了想,对着录音机说,爸、妈、大姐、二姐、三姐,我是35……

大家听到闫永祥说“我是35”,都笑起来。

闫永祥一时没反应过来,不高兴地说,有什么好笑的?是录你们的笑声,还是录我的讲话呀?你们是不是要成心捣乱啊?不行,倒回去重录。

大家笑的更厉害。

唐骞笑着说,闫永祥,你家人知道35是何许人也?你怎么突然和你们教员姓一个姓了呢?

闫永祥解释说,我姓的“3”是阿拉伯数字的“3”,我教员姓的的“山”是大山的“山”,这怎么是一个姓呢?班长你咋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啊?真拿你没办法!

大家听了闫永祥的解释,笑得前仰后合。

牛京捂着肚子说,35,班长不是那个意思。

闫永祥说,不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

牛京说,你应该说我是闫永祥,再说我的飞行代号叫35,这样说你爸你妈才能听懂。

闫永祥听了恍然大悟,搔着脑袋说,对对,这事让我闹的。

吕群已经把录音带倒了回去。闫永祥又对着录音机说起来:爸、妈、大姐、二姐、三姐,我是闫永祥,我的飞行代号叫35。我在部队挺好的。现在我已经在我教员的带领下飞行四十多次起落了,用不了一个月,我就能一个人单独驾驶飞机上天飞行……

山岳听着听着,鼻子就一阵阵发酸,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山岳很怕闫永祥看什么破绽,赶紧走出了学员宿舍。

申世中和吕群走后的第二天,牛京和闫永祥都转入了修正着陆偏差飞行。飞的一帆风顺。

因为闫永祥家信的缘故,山岳觉得自己和闫永祥同病相怜,对闫永祥关爱在加,特别是对飞行安全格外注意。山岳知道,闫永祥的妈妈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意外的打击。

申世中和吕群带着闫永祥的录音日夜兼程赶路。

两人赶到黑龙江鸡西煤矿闫永祥的家里时,闫永祥的父亲已经去世四天,家里刚刚办完丧事。闫永祥的母亲和三个姐姐都沉浸在失去亲人的巨大悲痛之中。这让申世中和吕群感觉万分遗憾、自责和愧疚,含着眼泪对闫永祥的母亲说,妈妈,我们来迟了一步,我们来迟了一步。

闫永祥的母亲刚过五十,头发已经完全花白,瘦削苍白的脸上爬满了深刻的皱纹,紧紧握着申世中和吕群的手,激动得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嘴唇颤抖半天,才说,不迟,不迟,看见你们,我就等于看见亲儿子了,我高兴啊!没想到部队上的首长还能大老远地来看我和孩子他爸。孩子他爸要是地下有灵,还不知道咋高兴呢!现在一定能闭上眼睛啦!

申世中说,妈妈,您的儿子永祥正在部队紧张地飞行呢,眼下脱不开身,暂时不能回来看您,等永祥飞完第一个课目就会回来看您。我们这次来,把永祥在部队对爸爸妈妈和三个姐姐说的话录下来了。吕教员,快打开录音机,放给妈妈听。

吕群就拿出录音机,放在火炕上,按动了播放键,放出了闫永祥对父母和三个姐姐说的话。

闫永祥的妈妈和三个姐姐一边听,一边激动得流泪。

左邻右舍的群众听说闫永祥空军部队的首长专程从云南赶到鸡西看望闫永祥的父母,都跑来看闹。想看看空军首长长得啥样,空军飞行员长得啥样。窗外和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

一个挤在最前面的小男孩儿胆挺大,又闯愣,跑过去问吕群,空军叔叔,你会开飞机吗?

吕群指着申世中说,这位叔叔会开飞机。

小男孩儿拉着申世中的衣袖说,空军叔叔,我想和你学开飞机,打敌人,你带我走吧。

申世中亲昵地抚摸着小男孩儿的头说,你现在还小,等长大了,叔叔就带你去云南开飞机,打敌人。

小男孩儿说,叔叔说话可要算话,咱俩拉钩,一百年不许变。说着,就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

申世中也伸出了右手的食指,钩住了小男孩的食指,笑着说,来,我们拉钩,一百年不许变。将来祖国不但需要你开飞机,还需要你开宇宙飞船,去月亮上探险,看望月亮上的嫦娥姐姐和小白兔哥哥。

申世中的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屋里的气氛也由悲转喜。闫永祥妈妈和姐姐的脸上也露出了幸福欣慰的笑容。

吕群手疾眼快,及时地把申世中和小男孩的对话录了下来。接着又放给大家听。大家边听边乐。

吕群说,妈妈,我要把这段话带回云南,放给您儿子永祥听,放给永祥的战友听。永祥听到家里的欢声笑语,一定会非常高兴。

闫永祥的三姐是矿区业余文艺宣传队的台柱子,人长得俊俏,性格也活泼,头脑又聪明,受了吕群这句话的启发,猛然想起什么,就对妈妈说,妈,我想给我弟弟唱一支歌,让部队首长带回去给弟弟听,也给弟弟的战友听。

申世中说,这个想法好啊!吕教员,你录,现在就录。

吕群就按动了录音机的键子,对闫永祥的三姐说,开始吧。

闫永祥的三姐走到录音机旁,说,小祥,我是你三姐。今天你们部队首长来到咱家,全家人都非常高兴,邻居们也非常高兴,整个矿区都沸腾起来了,都跑到咱家看热闹,把咱家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全家人乐得嘴都合不上。小祥,三姐现在非常激动,一激动就想唱歌,给你唱歌,给你的战友唱歌。下面我给你和你的战友唱一首《妈妈的吻》。

闫永祥的三姐说到这,停顿片刻,运了运气,满怀深情地唱起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

一曲唱完,下面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挤在门口的几个姑娘起哄喊,三丫,再来一个!三丫,再来一个!

闫永祥的三姐正好唱到了兴头上,二话没说,又唱了一首电影《上甘岭》插曲《我的祖国》。悠扬悦耳的歌声飞出门窗,在矿区上空传得很远很远。一些刚下班的矿工闻声也赶过来听歌。

闫永祥的三姐唱完,又博得了一片热烈的掌声。屋里屋外到处洋溢着欢乐热烈的气氛,一扫连日来因失去亲人笼罩在家里的悲哀和凄凉的阴霾。

闫永祥的三姐说,妈,大姐,二姐,我唱完了,你们也给永祥说几句。

吕群说,对,都说说,带回去给永祥听,妈妈先说。

闫永祥的妈妈说,永祥,妈今天非常高兴。看到部队上的首长,就像看到你一样高兴。部队首长让我说几句,我也不会说啥。现在家里一切都很好,不愁吃不愁穿,我和你爸身体都很健康,你不要惦记家,好好飞,为家里争光,为矿区争光。

接着,闫永祥的大姐和二姐也和闫永祥说了一番鼓励的话。

一家四口都说完了,吕群就关闭了录音机。

闫永祥的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吕群说,首长,他爸还没说呢。闫永祥听不到他爸的声音,还不得胡思乱想,能安心在部队飞行吗?

闫永祥的大姐说,妈说的对,妈说的对。可爸不在了,这可咋整呢?

闫永祥的妈妈想了想,说,妈有办法。大丫、二丫、三丫,你们三个挨家去请,李大爷,刘大爷,赵叔,马叔,王叔……会说山东话的都请来,让他们学你爸的口音给永祥说几话。

闫永祥的三个姐姐听到妈妈的话,就像接到了首长的战斗命令,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很快,姐三个就请来了五、六位年龄与闫永祥的爸爸相仿的老工友。闫永祥的妈妈说明用意后,几位老工友都愿意当一把闫永祥的临时爸爸,争先恐后地在闫永祥妈妈面前模仿闫永祥爸爸的口音语调。最后,闫永祥的妈妈认为刘大爷学闫永祥爸爸的口音语调最像,就让刘大爷对着录音机讲话。

刘大爷认真整理了一下衣服,就照着闫永祥三姐临时写好的一段台词,操着山东口音说,小祥,俺是你爸。你们部队首长来到俺家,还带来了你在部队的录音讲话,远隔千山万水,听到你的声音,就像见到你本人一样,俺甭提有多高兴啦!听说你在部队挺好,教员已经带你上天四十次了,再有一个多月就能自己单独驾驶飞机飞上蓝天,俺非常高兴,也非常自豪。俺希望你再接再厉,好好飞,听首长和教员的话,为俺们矿工的后代争光……

(作者简介:男,曾在云南空军某部飞行多年。电话:;">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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