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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5、
一家子女眷进了新添建的大宫门“前星门”,内里又是一道门,名曰“祥旭门”,再往里走,便是毓庆宫的正殿“惇本殿”了。
惇本殿是太子宫的正殿,故此与其他阿哥所用青琉璃瓦不同,是用了黄琉璃瓦歇山顶。
面阔五间,中为明间,两侧为东西暖阁。
明间正中设地平,上置紫檀嵌玉宝座、金漆三屏风一份、宫扇一对、玉垂恩香筒一对、香炉一对、铜掐丝珐琅圆火盆一对;
地平两侧置大镜屏一对,取唐太宗“以铜为镜”格言之意。东西板墙下设紫檀大案一对。
红漆宝座屏风上书刻御笔金字《大学》篇,两楹悬乾隆爷御笔联曰:“澄心观道妙,敕命懔时几。”
明间东西壁上挂四幅紫檀木框御书“福”、“寿”、“绵”、“长”字屏。
楣间南向恭悬乾隆爷御书“笃祜繁禧”匾,北向悬乾隆爷御书匾曰:“履道安敦”。
前面的一切都是新的,廿廿也是头一次见着;唯有这“履道安敦”匾额,廿廿却是认得的。这块匾额不是新的,乃是旧物,曾经就高悬在撷芳殿中所正殿门楣之上。
廿廿看了,不由得会心而笑。
“这正殿名为‘惇本殿’,惇就是‘敦’,正与皇上他老人家所赐‘履道安敦’四字契合。太子爷命取来,继续高悬门楣之上,正是身为储君和人子,深明父皇深意的表征。”
“况‘履道安敦’匾额本是皇上赐给太子爷的旧物,我瞧着我嫁进来的时候儿,已然有了;而‘惇本殿’更是康熙年间已经有了,由此可见皇上当年将这‘履道安敦’的匾额赐给太子爷,便早已有将咱们家阿哥爷与太子宫正殿连在一起的心意——这何尝不是一重暗示,更是一种坚定,表明皇上对咱们家阿哥爷的立储之心,早已有之、且从未更改。”
星桂等人也都是会心而笑。
廿廿与自己的使女说话,皇太子妃那边却也是时刻留神,听见廿廿说起那匾额,便转眸过来看了廿廿一眼。
含月会意,轻笑道,“若是奴才没有记错,这御笔匾额‘履道安敦’乃是乾隆四十四年时,皇上钦赐给主子爷的。”
廿廿自听懂了。乾隆四十四年,别说她还没嫁进十五阿哥所儿里来,她还压根儿就没进宫呢。甚或说,那一年她才刚刚三岁,懂什么呀。
故此这“履道安敦”的匾额,皇太子妃说得,却轮不到她来讲说。
廿廿回头看一眼刘佳氏,含笑点头,“乾隆四十四年……便是刘姐姐诞下咱们家大阿哥的那一年吧?想来皇上在那一年赐给太子爷‘履道安敦’的匾额,必定内有深意。”
刘佳氏所出的大阿哥,诞生于乾隆四十四年十二月,那孩子不仅仅是十五阿哥的长子,也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
皇太子妃诞下的二格格,还是第二年四月间的事。提到乾隆四十四年,便唯度是跟那位大阿哥有关罢了。
皇太子妃面色果然一变。
含月和望月都满面的怨意,只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此时,倒是之前那伶牙俐齿的使女又说话了,“……皇太子妃娘娘,我阿玛说,这毓庆宫作为太子宫,是以前明的太子宫为蓝本的。还是前明的太子宫不过是两进的院子,康熙爷年间建造的老毓庆宫,便已经超出了前朝的规制,是三进院子了。”
“康熙爷年间,这祥旭门已是大宫门;可是到了咱们主子爷这儿,皇上又吩咐在祥旭门前头再添建一座‘前星门’,便将毓庆宫变成了四进院子了!这便不但超出了前明的太子宫规制,甚至要超过康熙年间的太子宫规制去了,可见皇上对主子爷的期望之深。”
这些话,皇太子妃自是爱听的。所谓夫妻一体,皇上给自家太子爷的待遇超乎规制,那就也等于她自己也享受到了优待去一样。
点额含笑点点头,“这毓庆宫果然是富丽堂皇,真是要给皇上叩头谢恩去了。”
那小使女又道,“况且添建这毓庆宫的时候儿,这内务府里多少大臣呢,皇上别人不派,偏选了大舅爷来主持工程。皇上就也是要将抬举咱们大舅爷,将太子爷的荣耀也叫大舅爷分享呢!”
点额终于释然而笑。
含月听着也自高兴,这便道,“……等明年正月主子爷继位,那大舅爷就是承恩公了!主子爷的荣耀,咱们皇太子妃主子的母家,自然是要共享尊荣的!”
那小使女又不失时机道,“到时候咱们皇太子妃娘娘便是皇后娘娘了,奴才这儿给皇后主子预先请安啦!”
嫡福晋那边是越说越热闹了,终究皇后、皇后母家丹阐的荣光,是其余女眷无法企及的。
廿廿便也索性走开,只抬眸静静去看廊檐上的彩画去。
此时深秋,廊檐上没有了燕儿,廿廿却听见一旁传来轻轻的笑声。
星楣正有些不愿意,这便上前伸手抓了一把,从门扇后头抓出一个小女孩儿来。
“你笑什么?不知道太子爷的侧福晋在这儿么?你惊动了太子爷的侧福晋,你该当何罪?”
星楣嘴快,还没等廿廿说话,已经是噼里啪啦一顿排头丢了过去,吓得那小女孩儿跪地下浑身颤抖。
廿廿看星楣一眼,走过去柔声道,“你别害怕,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宫里的规矩严,不该说话不该笑的地方儿,你自是要小心些。”
“你起来吧。看你的年岁,是刚进宫的女孩儿吧?怎么在这儿呢?”
廿廿与星楣不一样,星楣是直接跟着她陪嫁进来的,在宫里因为有她这个主子,倒也没谁敢欺负星楣去;可是廿廿自己当年,却是经历过年纪小小走进这偌大的宫廷,四顾无援的小心翼翼去。
那小女孩儿没敢马上起来,趴地下行礼道,“回侧福晋主子,奴才是刚进宫的。因说毓庆宫需要人,故此内务府的大人们挑了奴才等一二十个女孩儿进来,说是要给皇太子妃娘娘、侧福晋和格格们挑选呢。”
“奴才是好奇主子们都长什么样儿,故此仗着胆子跑到门边儿来看一眼。因觉着有位姑娘说话有趣儿,奴才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廿廿挑眉,“你觉着谁说话有趣儿了?”
廿廿自是先回头看星楣。不过看星楣脸上凶巴巴的模样儿,难道小女孩儿真敢说的事星楣么?
那小女孩儿终于抬起头来,却是朝廿廿背后、嫡福晋那群人那边看了一眼,“……就是方才那个姑娘。说大舅爷建工程的那个。”
廿廿挑眉,“哦?怎么有趣儿了?”
廿廿她们这边说着话,皇太子妃那边虽然隔着距离,却也远远地关注着。
此时皇太子妃已是扶着含月的手,朝这边一步一步地走近来了。
廿廿倒是背身站着,只温煦问那女孩儿,“你说说看,不必害怕。”
那女孩儿紧紧低头,也不敢再抬头了,“……奴才的阿玛,也是管工程的差事,故此奴才听阿玛说过,原本主持那工程的,虽说有大舅爷,可其实是和珅大人、福长安大人主持的;大舅爷原本不在京中,是后来才回来的,顶多算是赶上了个工程的尾巴。”
“你好大的胆子,谁准你在此地如此放肆?!”
廿廿尚未回头,倒是皇太子妃陡然一声厉喝。
廿廿看了星桂一眼,星桂会意,急忙上前去将那女孩儿给带开去。
廿廿回眸看皇太妃,忙笑道,“皇太子妃娘娘千万莫动气,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儿,刚挑选入宫来,还不懂规矩。”
皇太子妃左右看看,走到廿廿面前来,沉着脸道,“……太子爷与和珅、福长安素常什么关系,便是那刚入宫的小女孩儿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么?你竟然容得她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是皇上命和珅、福长安,为太子爷添建太子宫?!”
皇太子妃是什么样的人,平常喜怒何尝轻易示人,可是方才竟也是不顾身份厉声吼了出来,廿廿自然明白这内里的干系。
说句不好听的,若这毓庆宫当真是和珅和福长安主持修建的,就凭他们对太子爷的恨意,那皇太子这一家子还不得小心防范这宫殿里会有什么不妥当去?
廿廿淡淡笑笑,“从前太子爷是皇子,和珅、福长安是前朝大臣,按着祖宗规矩,皇子不得私自结交大臣,故此从前阿哥爷远着他们,私下里从无来往,这自是对的。”
“可是如今,咱们家阿哥爷的身份不同了。如今阿哥爷是皇太子爷,乃是我大清储君;几个月之后,身份就更不一样了,太子爷又将会是一国之君!”
“那,无论是和珅,还是福长安,不过都是人臣,从现在起就已经都是太子爷的奴才!”
“依我看,皇上命和珅、福长安为太子爷添建、修葺这毓庆宫,非但没有半点的不妥,反倒是大大的圣明J上就是要他们向咱们太子爷,尽一个奴才的职责!”
廿廿妙眸轻转,凝资太子妃去,“既然是两个奴才替主子添砖加瓦、打扫屋舍,这样的事,咱们当主子的,有什么说不得?”
“日后,和珅、福长安这两个奴才,供咱们太子爷、乃至咱们一家子驱驰的机会还多着,不过是鹰犬,怎么就说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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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妃眯眼盯住廿廿,缓缓头勾起唇角来,“……侧福晋是越发的伶牙俐齿了。”
——尤其是这侧福晋诞下了绵恺来,有子傍身,这就分明已是不惧当面与她顶撞了!
早就知道会如此,所以她才要千方百计防着侧福晋,防备着她生出儿子来!
这还没正式挪进内廷居住呢,这侧福晋便已经这样地按捺不住了。
她心下何尝不明白,此时太子爷正式立为太子,三个月后就将继位成为皇上,那这侧福晋自然是巴不得她早死……
那样一来,这侧福晋就会成为皇后;而侧福晋的儿子绵恺,便也有可能取代了她的绵宁去,成为下一任储君去!
皇太子妃这便忍不住地冷然一笑,“对了,我怎么忘了,和珅是你钮祜禄氏,更是你弘毅公家的同族啊!你与他兄弟和琳的一双儿女,也是兄妹相称、情同姐妹的!”
“怪不得此时此刻,侧福晋还要急着替和珅、福长安辩解。”
廿廿心下唯有叹息。
不过她却也随即便是一笑,“……皇太子妃娘娘既然如此说,那妾身便也唯有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原来这么好的毓庆宫,是我钮祜禄氏主持修建的啊!”
“大舅爷自是身份尊贵,来日会是承恩公;可是好在我钮祜禄氏的族人,同样当仁不让。和珅在朝中的身份和地位,想来还不至于低于大舅爷,乃至来日的承恩公去的吧?”
廿廿从来不愿承认和珅是她钮祜禄氏弘毅公家的同族,也唯有在为了帮十五阿哥探知和珅兄弟内情的时候儿,才肯用这样的身份。
可是这一刻,用用倒也无妨。
虽说是奸臣,可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权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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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惇本殿后的第三进院落,再往前的第四进院落,就是内宅了。
内宅前殿便是毓庆宫,后殿乃是“继德堂”。
看见“继德堂”的匾额,星楣先欢喜起来,“格格您看,这不是避暑山庄里主子爷与格格所居之处的堂额么?”
廿廿见了,也是由衷地欢喜。
可不是么,那就是皇上叫她在早年皇太后寝宫松鹤斋那边儿,重修修葺出来,给十五阿哥念书和居住所用的“继德堂”啊!
皇上特地挑了松鹤斋那处给阿哥爷和她居住,一来是因为当年孝仪皇后亲奉皇太后一同居住的时候儿,就曾在那处下榻;同时也是正巧她后来怀了七七,不便依旧挤在狭窄的阿哥所里,与侯佳氏等人同住。
避暑山庄的“继德堂”是她带着人一起拾掇出来的,这份情谊是她独有的,自跟乾隆四十四年皇上赏给“履道安敦”与她没关系,是不一样儿了。
倘若皇太子妃还能用“履道安敦”匾额来嘲笑她一回,那她如今站在这“继德堂”的匾额之下,自可将心口那口气都出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