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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小心翼翼的道:“皇上,太医院胡太医求见。”
康熙挥挥手:“不见。”
李德全哀求:“皇上,还是见见吧。”
康熙笑骂:“啰嗦。”想了想,又问道:“朕记得,抓鳌拜时,你也在朕身边?”
李德全哽咽着点头:“奴才十岁入宫,一直跟着皇上,那天奴才也在。”
“朕这些年一直在想,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怎么会打不过一群半大孩子。”康熙转过头道,“你说,当年鳌拜尽全力了吗?”
李德全思量许久,最终还是低头道:“皇上要拿鳌拜,天威之下,鳌拜不敢相抗。”
康熙有些落寞的叹口气,而后又问:“当时朕若是让你也上,制不制得住他?”
“制得住。”李德全自信的道。
康熙露出笑意:“终究是朕胜了一筹。”
说完这话,康熙顿时猛地一阵咳嗽。
李德全大惊,刚想传太医。
却被康熙拦住:“朕这身子,朕知道,不妨事,再陪朕走走。”
李德全想上前搀扶康熙,这次康熙没把他推开。
康熙出了御花园,看似是随意行走,却不经意间走到了慈宁宫前。
此宫自前明时,便是太妃居所,顺治即位后,其生母孝庄太后居于此宫,太妃随居。
慈宁宫自此成了皇太后居所,至康熙继位,此宫又成了太皇太后的居所。
康熙极重孝道,孝庄在世时,康熙早晚请安,日日不辍,后来孝庄病故,此宫正殿便闲置下来,再无人居住。
每路过此地,康熙都会想起皇祖母音容,心情郁结,久而久之抬龙辇的太监每每都绕行此地。
说起来,他已许多年未曾来过慈宁宫了。
望着慈宁宫,康熙怔怔出神。
李德全心知康熙又在思念孝庄,却不知如何相劝,正自着急。
突然看见一堆太监宫女自远处路过,李德全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永和宫大宫女月牙和两个嬷嬷,想来她们的主子德妃就在前面。
康熙平素宠爱德妃,也许可以请德妃来劝劝。
想到这,李德全便高声道:“奴才给德妃娘娘请安。”
听到这声音,远处的队伍为之一顿,而后朝这边走来,领头的正是德妃。
走到近前,德妃给康熙请安,却发现康熙像是老了二十岁一般,又惊又悲的道:“皇上……”
康熙看到眼前之人,笑着道:“德妃,你来了,怎么不来乾清宫看看朕。”
德妃含泪笑道:“总不能空手面圣吧,臣妾正要去御膳房传一碗粥呢。”
“你倒是有心了。胤祚的福晋和下人都回府了?”
一听这话,德妃顿时告状道:“已经回去了。皇上,阿依慕尚在月内,便被郭布林这奴才……”
康熙摆摆手:“朕知道。”
德妃便住口不再说了。
在康熙看来,德妃因他衰老而哭,或是为儿媳抱不平,都是真性情。
在后宫诸妃中,唯独德妃会这样,不像其余妃子的木讷。
因此,康熙也宠爱她多些。
“德妃,你是康熙十二年嫁到宫中来的吧?”康熙缓缓道。
德妃有些惊喜:“皇上还记得?”
康熙一笑:“那年吴三桂、耿精忠、尚可喜起兵造反,朕自然印象深刻。”
德妃不满的撅起嘴,瞪了康熙一眼,而后道:“皇上,外面天凉,去臣妾的永和宫说话吧。”
“太远了,就去乾清宫吧。”康熙说着便往乾清宫走去,太监宫女们则很有眼色的退开几步跟着。
康熙看着慈宁宫的红墙黄瓦道:“朕当时少年意气,励志要做千古一帝,亲政不久,便要削藩,结果弄巧成拙,将三个藩王逼反,大清半壁江山沦陷……”
德妃有些惊讶:“皇上今儿个怎么对臣妾说这些?”
大清祖制,后宫不能参政,康熙以往,从未在妃嫔面前说过政事。
康熙叹了口气:“朕心里对你有愧,朕今日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德妃有些感动,又极担心,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扶着康熙跨过乾清门的台阶,柔声道:“皇上别说了,妾身从没怨过皇上。”
康熙拍拍德妃的手:“让朕说吧,这些话朕早就想说了。”
德妃吃惊道:“皇上,你的手……”
“无妨。”康熙打断。
宫门前侍卫,将帘子撩开,康熙和德妃走了进去。
德妃扶康熙在矮榻上坐下,而后帮康熙脱下靴子。
康熙悠悠道:“吴三桂在云南振臂一呼,大清各地揭竿而起,眼看社稷倾覆在即,朕心中是悔之又悔,朕甚至想不当这皇帝了,请孝庄太后出面,平息叛乱。朕去找孝庄太后,她把朕狠狠的训斥一顿,她叫朕拿出皇帝的样子,拿出男人的样子……那是,康熙十二年的十二月廿五深夜,朕记忆犹新。那天,内务府把你接进的宫中……”
德妃也坐在矮榻上,一边帮康熙捶腿,一边听的出神。
“三藩之乱,朕忙于政事,整整五年没有临幸于你。”康熙又叹了口气,“朕心里,对你有愧。”
德妃怔怔留下眼泪:“臣妾明白皇上苦衷……”
康熙恨声道:“后来,三番被朕各个击破,康熙二十年,天下终于大定。”
此时殿外太监供着身子进来道:“皇上,太医院胡太医求见。”
“不见。”康熙有些不耐烦。
德妃当即流着泪跪下道:“皇上!臣妾求皇上,让太医进来瞧瞧吧!”
康熙笑着,将德妃搀起来:“朕心里明白,朕这是回光返照,药石无医,活不长久了。”
德妃大惊失色,慌忙中,竟伸手捂住康熙嘴,并道:“皇上龙体吉祥,不可妄言!”
康熙拨开德妃手掌,叹道:“生死之事,朕听了胤祚的话,已看透了。”
德妃泪流满面。
“平三番之后,台湾又成了朝廷的心头之患。”康熙抱着德妃,自语道,“朕听从姚启圣的建议,启用施琅,平了台湾。而后,葛尔丹又成了大清的心腹之患。”
“朕亲至多伦诺尔,与喀尔喀诸王公会盟,从此内蒙已平。之后朕又两次亲征,大败葛尔丹!从此大清北疆再无边患之虞!”
康熙说道此处,顿时豪情万丈。
“在西北,朕派费扬古一举平了准格尔!在极北,朕派萨布素大败罗刹国!在东北,朕命胤祚平了李朝!西南,朕令高原佛国同意金瓶掣签!放眼四海九州,天地八荒六合,试问大清有何敌手?纵观史书上下,俯察海内寰宇,同朕一般的帝王有几人?”
康熙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敌人此时就站在他的眼前。
鳌拜、吴三桂、郑经、葛尔丹、策妄阿拉布坦……
这些人是权臣,是猛将,是一方诸侯,是天上的雄鹰,是不折不扣的英雄!
这些,都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手下败将!
康熙的目光眺望远处,穿过紫禁城的琉璃瓦,穿过东交民巷,穿过德胜门的城楼,一路望去。
自南海岛礁至外兴安岭,自高原雪山至库页骨嵬。
这些,都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治下国土!
君臣父子,士农工商,汉满蒙藏,乃至普天之下亿万百姓。
这些,都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治下臣民!
眼前之景,四海升平,寰宇一清。
双峰驼,西域的戈壁驼铃黄沙。
野耗牛,高原的山路长头佛塔。
蒙古马,草海的雄鹰羊群长调。
乌篷船,江南的小桥流水人家。
这些,便是他爱新觉罗·玄烨的盛世大清!
康熙赤足站起身来,看着矮榻上的德妃,又像是看着天下人,问道:“千古一帝,除朕之外,更有何人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