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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沅后脊一悚, 嚯地转头,神情倒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添了几许看不出情绪的疑色。
他盯着这宦官看了半晌,不解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宦官垂眸:“下奴多嘴了,只是说说心中所想。”
宁沅眼睛一转,只说:“那我当你没说过。”
那宦官还是一副恭肃的模样:“谢殿下。”
接着却听皇长子问他:“你叫什么?”
宦官直听得心里一喜——此事原需循序渐进, 但皇子主动问了他, 就意味着对这事已上了心, 又或许久以前便已自己动过心, 那可就简单许多了。
他便低眉顺眼地回道:“下奴张昌。”
宁沅点点头,瞧了眼还剩不过几丈远的永信宫宫门,伸手从他手里把那盛着墨锭的盒子接了过去:“我记住你了, 日后得空再说。永信宫离得不远,我自己回去了。”
张昌十分乖觉, 懂得见好就收,听言就一躬身:“那殿下多保重, 下奴告退。”
毕恭毕敬地往后退了几步,他转身离开。宁沅一直“目送”着,在张昌转身的一刹间, 他眼中温度顿消。
好厉害!六弟才一岁多, 就有人来挑拨他与六弟了。
他原本的第一个反应是把这人拽去交给禄公公发落去, 因为不论他背后是谁,一定是想对他们不利的。
但在回头看清这人的瞬间,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人是御前的。
他今日去见父皇没让宫人跟随, 但父皇赏了墨锭,他就送他回来。
这是有人把手伸到了御前,或许是冲着他,又或许是冲着姨母,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有那么一闪念,他也想过把此人直接交给樊公公。宫里都知道樊公公治下极严,势必容不得这样吃里扒外的人,必定当即就会严惩,但那样是因小失大。
杀了他容易,但他背后究竟是谁?这才是最要紧的。如果那背后之人本事够大,那他除掉了这一个也还会有别人被安进来,到时可未必还能这样被送到眼前了!
宁沅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先瞧个究竟再说。
视线收回来,宁沅瞧了瞧手里的盒子。
唉,多好看的一块墨锭,这回也不敢给六弟了。
虽然这一路过来理应不至于让张昌有机会在他眼皮子底下鬼使神差地动手脚,但他不得不担心御前有问题的人会不会不止他一个,会不会早已提前做了什么。
是以回了延芳殿,宁沅便如常将墨锭给了身边的宦官记档入库,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再拿出来用了。
而后他就去找了宁沂,宁沂刚一觉睡醒,哈欠连天地坐在床上愣神,见他进来一下笑了。他到床边刚坐下,宁沂就扑过来,他就势躺倒下去,宁沂身形不稳地随着他栽倒,嘻嘻嘻嘻地惊笑了一阵。
“你这傻小子!”宁沅捏他脸,“叫哥哥!”
宁沂声音很甜:“哥哥!”
宁沅很开心,姑且忘了方才的烦心事,陪着宁沂好生玩了会儿。傍晚时他去正殿与夏云姒一道用膳,一进殿门夏云姒就注意到了他前襟上的那一大道墨迹。
“宁沂画你身上了?”她笑意中含着惊奇,因为宁沂已经许久不拿笔往人身上瞎画了,还多亏宁沅教他,怎的今天反倒画宁沅身上了?
宁沅低头看了眼,笑着摆手:“没事没事,我先逗的他,把他鼻子画黑了。”
“多大了你。”夏云姒失笑,“快去洗手,好好用膳。”跟着看见宁沂的乳母独自进了殿,就问,“宁沂呢?”
乳母福身笑回:“跟皇长子殿下玩得累了,奴婢想便让他先睡,迟些再喂他。”
夏云姒颔首示意知道了,乳母就告了退。宁沅坐去桌边,脸上还笑着:“六弟一天比一天好玩。”
跟着却又叹气:“要是再早出生几年就好了,我们现下就可以一起读书了。”
夏云姒抿唇轻喟:“你对你的弟弟们倒是真没心眼儿,姨母却想等你再大些才有他呢。”
相差十岁,说近不近,但说远也不远。皇帝又正值英年,来日宁沂慢慢长大了,不知会不会动什么念头。
她不想让他去争,但她恐怕到时也左右不了他的想法。
宁沅夹了个干炸丸子丢到嘴里嚼着,一边听那嘎吱嘎吱的动静一边看她。
瞧,这是他亲姨母。
他早就察觉姨母为了不让他们兄弟生隙已然煞费苦心,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六弟好。
如今竟还有人敢拿这样的事来挑唆他。
他想把张昌拎过来揍一顿。
他早晚要把他拎过来揍一顿!
永明宫敬贤殿里,德妃听张昌禀完话,心中大悦,连胃口都好了,晚膳时多用了小半碗饭。
用完膳她倚到贵妃榻上,阖目静想了一会儿,沁出一声笑。
皇长子啊……
可真不愧是宫里长大的孩子。
张昌不过提了一句,他就说日后再谈,可见是早已在心里转过了这些念头,早已想做些什么,所以眼下“求贤若渴”,这才会急于抓住张昌这号人手。
倒真是个心思深沉的。瞧着他平日待弟弟们那般宽和大度,连她都被他骗了,以为他是真的纯善,和他那个不中用的生母一样。
她还想叙慢炖地徐徐图之呢。没想到啊,他倒不那么简单,全不像他的生母,更像那让她头疼的宸妃。
呵,宸妃只会更料不到这一切吧。
她不知道宸妃对皇长子究竟是真心多些还是利用多些,但她同样有养子在膝下,知道不论是哪一样,耗费的心血都是少不了的。天冷怕孩子冻着、天热怕孩子中暑起痱子,一生病更要整宿整宿地守着,这她也体会过。
若有朝一日悉心教导的养子害死了她的亲生儿子……
德妃只消这般一想,就觉心中舒畅。
到时不止可以让这个深得皇帝喜爱的六皇子没了,更可以让毒害幼弟的嫡长子也尊贵不再。
被夹在其间的宸妃该有多痛苦呢?
她或许会想保皇长子,但那可是杀死她亲子的凶手;不保,那又是她后半生仅剩的指望。
随着天气渐暖,三年一度的大选事宜也定了下来。
依旧是太后太妃们与六尚局一并挑了个大概,写了名册、制了画像送进紫宸殿。
皇帝也依旧没心思看,名册与画像在紫宸殿走了个过场就转而被送至三名高位嫔妃处。
三年前的那一回,执掌宫权的还是顺妃,夏云姒没仔细看过这些东西。但如今她位列众妃之首,这些自然第一个就送来了她这里。厚厚的一摞册子放在榻桌上,画卷更满满当当地装满了数只大箱,一眼瞧去竟颇有些气势。
夏云姒闲闲地翻了翻名册,就将目光落在了那些个箱子上,吩咐莺时:“你和燕时她们一并挑挑,挑好看的给我拿出来。”
莺时衔笑一福:“娘娘可是想去毓秀宫见见?还要再过几日在住进来呢。”
“去见?”夏云姒轻哂摇头,“没那个工夫,殿选时再说吧。我只是想挑些好看的画儿出来挂着,赏心悦目罢了。”
莺时分明地被噎了一下,不明其意,只退下去照办。
夏云姒轻轻啧声,天色也晚了,懒得再读书,便又拿了本名册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翻。
皇帝对这些事素来不太上心,这是阖宫都知道的。就连她进宫那年他都没顾上这些,直至她受封去见他,他才知她已进了宫。
这对皇帝而言大约是好的。不贪恋美色,对皇帝而言总是好的。
但这回可不一样。这回她与德妃已是针尖对麦芒,德妃有到底资历更深些,若一道去殿选,她纵不想留她要的人也不好当面驳她。
所以她需要他亲自去。当下离殿压有近两个月,她必要劝他亲自去。
至于这些画挂出来,她自有她的用处。
当晚他并没有来永信宫,差宫人来传话说折子没看完,让她先睡,她就先将莺时她们挑出来的画儿过目了一遍。
宫中从来不缺美人儿,这些画中想寻出姿色令她吃惊的已不容易了,大多也不过和宫中现有的嫔妃打个平手,左不过更年轻几岁,多几分蓬勃生机。
也就有那么三位,生得真是貌美。两个清丽、一个妖艳,让她也禁不住地多看了须臾。
欣赏够了,夏云姒环顾四周,一指妖艳的那个:“把墙上那幅山水图撤了,换这个挂上。”
那面墙正对罗汉床。皇帝坐在罗汉床上与她说话也好、还是坐在几步外的膳桌边一道用膳也罢,都能看到那里挂的画儿。
接着她又寻了两处地方,将两个模样清丽的画像也都挂上了。同样位置显眼,抬眼总能瞧见。
翌日傍晚时皇帝到了永信宫,当时她正陪着宁沂絮絮叨叨学说话,听闻他来了才起身离开,比他迟了一会儿进殿。
于是一进寝殿就见他一脸惑色,坐在罗汉床上看看对面的墙、看看罗汉床边的画,不解地问她:“怎的突然挂了这么多美人图出来?”
“好看么?”她噙笑走过去,温温柔柔地拉他站起来,引他去看最为妖艳的那一幅,“臣妾觉着这个最美,皇上看呢?”
这般一走近,他自是注意到了画卷左下角画工的署名与方印,这才了然失笑:“是今年家人子的画像?”
“是啊。”夏云姒若无其事地点头,“臣妾觉得美人栩栩如生,比那些山水画好看有趣,就教人换上去了。”
“你倒会物尽其用。”他听得直笑出声,又抬眼瞧瞧,也就随她挂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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