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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求公公帮我……”
宁沅长揖, 张昌一下子慌了,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他哪里受得起皇长子的礼,何况这话里还带了哭音,让人听着怪不忍心的。
张昌只得哄道:“下奴想一想……想一想,若有合适的机会,下奴自是要帮殿下的。”
便见皇长子面上绽出些笑容来, 又带着余悸:“那就……那就都拜托公公了!”
张昌连声应着, 赶忙告了退, 一时间脚步很有些踉跄, 可见心中不安。
宁沅红着眼眶瞧着他的背影,待得抚养他多年的乳母柳氏进来关上了门,才一改哭容。
乳母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 抚着胸口走到他跟前:“殿下,这是又与他斗智斗勇了?”
宁沅朝她笑笑:“说不上, 您安心吧。”
“殿下可万不能出什么闪失。”柳氏心思一贯细腻,不怕皇长子慢慢学会算计, 只怕他出事,“殿下方才与他说了什么,还是让宸妃娘娘心里有数为好。”
“这我知道。”宁沅无可奈何, “我自会去禀姨母, 您只消放宽心便是。您也莫急着去多嘴, 以免让旁人听去反倒惹了麻烦。”
“这奴婢心里有数。”柳氏一哂,还是又叮嘱了一遍,“殿下可千万别忘……”
“我知道我知道。”宁沅实在经不住她这样絮叨, 忙不迭地边应话边立起身,把她向外推去。
“哎你这孩子……!”柳氏啼笑皆非,只好不再说了,到了外屋去做女红,将内室留给他读书。
她只盼着这事能好好地了了,谁都要好好的。
皇长子要好好的、宸妃娘娘要好好的,还有德妃膝下的宁汣,她都希望能好好的。
宁汣的乳母也是个苦命人,柳氏与她还算相熟,也盼着她能平安渡过此劫。
唉——宫里就是这样,人们各自为营,却难有那个过得真正轻松容易。
延芳殿后的偏僻小道上,张昌倚着墙望着月,时而踌躇满志时而患得患失。最终一切情绪都化作一声长叹,他自顾自地摇头:“唉,难呐!”
皇长子要他去皇上跟前开口,他瞧出了皇长子的难处。可皇长子到底是个孝子,顾不上他的难处。
这事于他而言,也是有进无退。
近来他已察觉了,樊应德对他生了不满,大约是觉出了他背后另有他主。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樊应德对御前把持得很紧,既有权势又有手段。敢得罪他的人,难有什么好下场。
但他到底在御前的年头也长了,不是那些个说发落就能发落的小宫人。所以这些日子,张昌避着樊应德的锋芒也姑且还能过活,樊应德虽在变着法地找他的错处,但他也是个老油条,行事足够谨慎,错处并无那么好找。
可如今皇长子要他去开这个口……
这口一开,那可就真是与樊应德分庭抗礼了。
皇上若准了此事,皇长子去了太后或太妃处,德妃想个法子指他去皇长子身边当掌事,他还算能逃过一劫;若皇上不准,他让樊应德踩死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难呐……
一声又一声的长叹在举棋不定中吁出,油然而生的怯意使他想跳出这局或者敷衍过去,怯懦之下却又有一种更强大的力量蔓生着,犹如爬墙虎一般生长得悄无声息,待得被察觉时已气势慑人。
富贵险中求。
他禁不住地与自己说,富贵险中求。
这五个字让人着迷,宫中许多宦官都信这话。
所以有的人会去赌,拼着倾家荡产的风险去谋那一本万利的好运;有的人会削尖脑袋往好主子跟前凑,哪怕一句话就会被杖毙也在所不惜。
“活着最要紧”,在这座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只是怯懦者的说辞而已,更多的人追求的都是“活得风光”。
又一声长舒气的轻响,张昌注视着天边弯月眯起眼睛。
眼底那抹冷涔涔的寒气,好似想要孤注一掷去挑战狮子的孤狼。
延芳殿中,皇帝陪宸妃一道用了晚膳便读起了折子,宸妃在旁心不在焉地弹着琵琶,神色倦怠,一副尚在担心幼子的模样。
她整日都是这样的,疲累之下连目光都有些涣散,一日三膳吃得也都不多,晚膳更是喝了点汤、吃了两口菜就放下了筷子。
皇帝当时没劝她多吃,但心里记下了这事,见时辰差不多了,就吩咐宫人去传了宵夜。
吩咐传出来,平日里专管跑腿的新官刚要应声,后头就先应了句:“哎。”
新官扭头一看见是张昌,自是不敢与他抢活儿,就止住了脚。
张昌这便到了小厨房去,小厨房也不远,就在延芳殿后头。
几道宵夜装好,张昌拎着食盒又疾步回前头,进了殿门也不让别人帮忙,自己将食盒里的东西往托盘里一换,就端进了殿里去。
樊应德正在圣驾边服侍着,余光睃见有宫人进来,知道皇上方才传了宵夜,便也没多心。待得看清是张昌,才禁不住心底一冷。
这小子还没完了。
但樊应德也不能在圣驾面前与他起不痛快,就冷眼看着他将宵夜端到了跟前,必要时还得搭把手帮他一起布膳,心里直狠得牙痒痒。
可底下人的这些关子九五之尊当然觉不出来,也没必要上心,只劝宸妃说:“事情会查明白的。你一整天都没好好吃饭,朕瞧这宵夜不错,你多吃点。”
“嗯。”夏云姒有气无力地应了声,目光漫不经心地从张昌面上一划而过,想了想,又说,“叫宁沅一道来用吧,他今儿个也心神不宁的。”
这话叫张昌一听心里就又紧了一紧——宸妃素来是个狠角儿,即便怀疑了皇长子但为了前程不想放他走也没准儿,眼下她在皇帝面前这般对皇长子大表关切,对德妃娘娘而言绝不是个好事。
不过张昌还是只能依言去传了话。不过多时,皇长子进了殿,他也借机再度跟了回来。
樊应德没说什么,冷淡地瞧着,心道你给我等着瞧。
这厢宁沅上前一揖,就一言不发地坐到了皇帝身边,皇帝示意宫人盛了碗鱼片粥给他:“好好吃一些,别回头你弟弟没事,你倒病了。”
宁沅点点头,将粥接到手里。目光快速地望了眼夏云姒便又低下,眼中的心虚可见一斑。
而后吃了一口粥,他就放下了碗,眼眶泛红:“儿臣还是看看六弟去吧。”
说着起身就要走。这一刹里,樊应德余光敲睃见张昌欲言又止——这样的诚,张昌是不好开口搭话的,主子们聊天那轮得着他这个身份多嘴?
但没关系,他是御前乃至阖宫宫人中一等一的掌事,他乐得给张昌搭个桥,倒瞧瞧他能说出什么。
樊应德便侧身一拦宁沅,躬身赔笑:“殿下担心六殿下,可也得顾一顾自己的身子。”
话音刚落,张昌就接了口:“是啊,殿下。”
张昌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恭肃的神情:“殿下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今儿下奴在外头碰上长乐宫的嬷嬷,嬷嬷都问起殿下怎的眼瞧着憔悴起来。下奴虽搪塞了过去,但若这般再来几天……恐怕六殿下的事想瞒太后也瞒不住了。”
樊应德转头乜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又话里有话:“瞒不住也得瞒着,这是圣旨,你别头脑一晕说点不该说的。”
樊应德这般说着,心里头只觉得好笑。他心道皇长子身份是尊贵,可到底是个才十三岁的孩子,张昌背地里奉他为主,能求他护着多少?
张昌在他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瞧瞧圣驾,又苦下了脸:“下奴必定奉旨办事,可是长乐宫的嬷嬷们哪个不是人精?下奴真是怕瞒不过去。”
夏云姒手里拈着枚春卷,这么半晌也就咬了一口。听言她看了张昌一眼,状似随意地询问:“那这位公公有什么好主意?”
“下奴不敢。”张昌忙一揖,“这样的大事,下奴岂敢多嘴。”
他余光半分不动地瞧着,只见宸妃睇着那春卷恹恹地摇了摇头,就将它撂在了眼前的碟子里。
接着她环顾四周,蕴起几分底气,平和而道:“你们有什么法子都可以好好说说,不必有那么多顾虑。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宸妃,自不能只顾着六皇子一人,太后的安危、皇长子的康健亦都重要。”说着就看自己身边的人,“莺时、小禄子,你们都帮着想想看。”
这话递出来,张昌自就敢开口了:“若要下奴说……”他揖着顿了顿,似乎这才开始斟酌办法,“倒不如就先让皇长子殿下倒别处安养,静一静心。离了这环境,想必多少能轻松一些。”
嗯?
樊应德神思一凝。
他先前觉得皇长子的人,是因为张昌在元日大朝会的事上为皇长子“抛砖引玉”。怎的目下听着这话,张昌还想把皇长子从宸妃身边弄走?
是宸妃与皇长子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官司?
樊应德心下正犯着嘀咕,又听皇长子不快道:“这是什么话?”
循声看去,皇长子铁青着脸,眉心也紧锁着:“这是我亲弟弟,他现下生死未卜,我如何能离了永信宫就安心?”
樊应德心里不禁更觉奇怪。
虽然这话可能是说好了的一唱一和,但光这么听……不免也驳得太认真了。
就见张昌也愣了愣,拱手续道:“下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永信宫中现下处处紧张,殿下置身其中不免更加低落。若去了太后太妃那里,殿下即便仍在挂念六殿下,四周围的气氛也总归轻松一些,不至于这般压抑。”
“‘太后太妃’?”宁沅的轻笑声沁出喉咙,“听闻今日上午,德母妃也提了要我去太后太妃处。”
他的话言到即止,并不点明张昌与德妃之间的关系。这原是不想操之过急,觉着让皇帝自己想明便是,樊应德心里却乐了:
哟,您怎么也怼张昌?
这到底是什么大戏?难不成他先前摸索错了,张昌从不是皇长子身边的人,这里头还另有纠葛?
不重要,另有什么纠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下皇长子把话点了一句,他正可以顺着这话收拾张昌了。
樊应德便一眼横了过去:“你小子,是不是存了二心了?”
他想着有这么一句话送到皇帝耳中,他日后让张昌神不知鬼不觉地“没了”,皇帝也不过会觉得他紧张得过了头,不会怪罪他什么。
未成想身侧筷子撂在瓷碟边的声音轻轻一响,皇帝淡泊清冷的声音倒先一步传了过来:“押下去,审清楚。密审,莫要打草惊蛇。”
樊应德愕然。
下一瞬,张昌面如土色地跌跪在地:“皇……皇上……”
作者有话要说: 樊应德:我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张昌:我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皇帝:我同样以为我什么都知道……
44&宁沅:我们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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