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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这座大城市里住着不少退了休的老妖怪。
金盆洗手退隐江湖的毕方鸟住在杨梅竹斜街青云阁斜对面的小院儿里,大隐隐于国营书店,朝九晚五努力不问世事。
在和平年月里倍感拘束的这一代剑圣,也让满街的高清安防摄像头给赶进了东直门的喧同里,开了一家“合作社”风格的副食店,每天开着网络直播,倒数着生命里最后的日子。
退休以后的剑圣南老爷子很少出远门,平静的生活里原本只有副食店的几个同事,和公园里练太极剑的一群街坊。本来他一出手就是天崩地裂的本事,可值得他出山的对手却不在了,跟下唐刀胡同的老唐一样,他们都被时代捆住了手脚,便藏身在时代里。即便如此,他那高傲的自尊却依然如秋色碧空那样高不可攀。
也幸亏收了个徒弟,传下了衣钵,勉强算是能够安下心来作撒手人寰的准备。但江晓俞的这位恩师,却还有些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心事。
藏在大城市里的妖怪,但凡能够躲一片清净的,都有非同寻常的本事。因为在这城市不见光的角落里,门派林立,敢冒头喊出自己名号的,个个都是精英中的大明星。
岁月不低头,只见人迟暮。如今一切已成过往,南老爷子却总是回想起当年,自己的师父在熊耳山收徒布道的场景。
南老爷子的师父自然就是上一代剑圣,他总是站在熊耳山峰顶的一座“炼气台”上,尽情施展本领,威风不可一世。当时他身上总是散发出货真价实的威严霸气,那种蛮不讲理的气势压得山下的学生们大气儿都不敢出。老剑圣总是穿着没有一丝皱褶的纯白练功服,见谁都板着脸,说话的时候永远望着半天高的浮云,等于摆明了在说我瞧不起你们。学生们也并不觉得被人看轻了,因为老剑圣还说过,他瞧不起这世上任何还活着的东西。他认可的对手只有一个,现在已经不在了,而等那对手再出现的时候,自己又该不在了……
后来老剑圣果然不在了,南老爷子的师兄弟们从那之后就断了联系。
大家最后一次相聚还是在解散师门的大会上,师兄弟们纷纷表示要自立门户把老剑圣的思想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继续发扬光大,然后就把师父的家产分了个干干净净,只留下一只铁打的陀螺,漆黑并且丑陋。
老剑圣曾经说过这陀螺是责任,是剑圣一门寻找最强对手的道标,要交给最有本事的人守着。这陀螺在,熊耳山的精神就在。
于是师兄弟们抱着从大殿墙上摘下来的字画,举着填满了零零碎碎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古董瓷瓶子,含着咬出了牙印的金质礼器,他们一致推举当时正在壮年的南博万作为下一代剑圣继承门派大统。
南老爷子便得了这个铁陀螺,一晃不知道多少年,行走天下总是贴身带着,却不知道这铁陀螺的使用方法。因为过于骄傲的老剑圣断然不觉得自己大限将至,等感觉身体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解释了。
后来时代就变了,师兄弟散落人间各处,当上了各种企业家、艺术家、经济学家,在天下权柄交替的瞬间转换着身份,一个个都成了生活无聊且枯燥的有钱人。
只有南老爷子初心不改,但他肆意妄为不可一世的过去终究过去了,如今只能屈身小巷陋室当一个生活家,狠狠捻着陀螺让它转起来,等着师父说的责任,还有那个配得上熊耳山的对手出现,一等就是百年。
可就在刚才,屋子里突然有几声响动。南老爷子找了半天,响声来自电视柜下面那个很久没有打开过的抽屉,放在电视遥控器旁边的铁陀螺自己抖了两下……
南老爷子把这丑陋的铁陀螺拿出来,使劲攥在手心儿里,用掌心摩擦着,仿佛抓住的是逆流的时光。等了快一辈子,这陀螺终于有了动静,可人却老了,他突然感慨:“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这时候窗外却有人对出了下半句,“老贱贱赶紧给我开门。”是党哥举着一瓶二锅头,正在窗户外面咧着嘴乐。
“你小子今天怎么来了?”南老爷子说着,打开了这间屋的后门正门连着过道,过去就是副食店的门面,后门是以前江晓俞练功那个小院,跟外面的胡同并不连着。
“我今天……觉得有点心慌。”党哥进屋就坐在那张包浆圆润的八仙桌边上,放下酒瓶,轻车熟路的从托盘里翻出两只酒杯,“我怕你老贱贱自己在屋里背过去,过来看看你,要是还能张嘴咱就喝两杯。”党哥拿起杯子使劲吹了两下,果然有些浮土被吹起来,一抬手把酒倒满了。
“你放心,我不能走你前头。”南老爷子假装没看见党哥举起的酒杯,就是不跟他碰,自己扬脖先干了。“我现在有个徒弟,我得看着他长本事,有朝一日勇冠天下,那我才能踏实闭眼。不像你,孤家寡人一个,没牵没挂的,想走随时就走了。”他越说越得意,还有点藏不住的喜上眉梢。
“哼……”党哥相当不服气,看着墙头蓬草却也是无话可说,他也把杯子里的酒干了,“算了,你比我手快。可那也是我让着你,你比我老,我这是尊老爱幼。”
“诶~”南老爷子更得意了,“我是比你老,我现在还长你一辈儿。那孩子他管我叫师父,他管你叫哥,你明白么?”
“……”党哥皱着眉头,只给自己倒了酒,“你那叫耍诈,当初咱们几个怎么说的你还记得么?一个头磕到地上说从此不问江湖事,恩怨情仇再不沾身,没想到你还偷偷惦记着师门,还去那上面收徒弟。”
“江湖是江湖,师门是师门。”南老爷子朝天一抱拳,“我师父他老人家亲手把熊耳山交到我手里,我就得给传下去,不能在我这儿断了。”
“行了,说正事吧。”党哥又给南老爷子把酒满上,瞬间严肃了起来,“就刚才,你觉出哪儿不对劲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