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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每个永夜城的居民都会在黄昏时分抽空到酒馆里来,不管是蜜酒或者麦酒还是其他什么叫不上来名字的、用各种浆果酿成的酒,一大杯端在手里,听别人谈论着自己如风一般的陈年往事,就能多少觉得安心下来。不死人仿佛想起了还活着时的感觉,而活人会暂时忘记了身后死亡的追逐。
自从来自死者国度的力量开始复苏,永夜城就成了一个中转站有些人从北方的极寒之地前来,他们赶着成群的牛羊穿越整个大陆。一个人就叫做漂泊,但只要能聚起一百人,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跨上战马扛起战斧,开始征服脚下的土地。也有些人从南方来,那里绵延万里的大山、沼泽和密林孕育出了无数神奇的生灵,说不定坐在吧台上那位充满异域风情的小姐姐,下一刻就会在夜色的遮掩下亮出腰后蝎尾一样的毒针。
偶尔也有不死人,他们循着生前稀薄的记忆跋涉,穿越被瘟疫般的死亡力量污染的荒凉平原来到这里。他们总是向往着回到生者的世界,但实际上,两个世界的大门都已经离他们无比遥远,他们似乎命中注定要在夹缝里游荡,直到灵魂灰飞烟灭身体彻底腐坏为止。全世界也只有永夜城能容纳的下他们这些脑子不甚灵光,却整天追寻生与死的意义的人。
相比之下,来自大陆西边的旅行者算得上是最普通的了,他们只不过背负着命案,或者内心深处有某些难以面对又割舍不掉的存在,甚至只是因为被人怀疑是魔法师,就只能被迫流落至此。
所以每当永夜城墙头上的守卫看到这些相貌平平的人他们没有北方极寒之地那种凛然的杀意,当然个头儿上也小了不少;他们也没有来自密林深处那种令人难以抗拒的神秘的魅力;更不像不死人,身体僵硬目光呆滞当值卫兵就会摇起黑乌鸦的旗帜,热情的打开城门。
永夜城的主人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这座本已经相当疯狂的城市多一点理性,才能让永夜城在这摇摇欲坠的世界边缘继续苟且下去。他说如果永夜城是一堆篝火,那他们就是薪柴。
江晓俞、霍迪尔和玛格曼三个人就是这样走进了永夜城的大门,面对着卫兵的微笑,并没有任何身份上的盘问。
有个獠牙已经从嘴唇之间钻出来的卫兵还相当自豪的说:“到了永夜城,你们就会得到庇护,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狗屁神灵在罩着咱们,但那不重要。我们都已经走投无路,而这里是边缘人的避难所,欢迎你们回家。”
一番话说的江晓俞几乎热泪盈眶,但转眼看到坐在街边火堆旁的不死人,也在同样朝他微笑着,然后从身上腐烂的伤口里抠出蠕动着的蛆虫,熟练的掐去头尾丢进嘴里……他感觉胃里一阵翻腾,盈眶的热泪马上就又被风吹干了。
盘根错节的巨大藤曼在永夜城里到处都是,在死者世界的力量如瘟疫般扩散污染的地方,似乎只有它们还能在始终挥之不去的灰色薄雾中茁壮成长。这种植物深色的叶片十分浓密,连成一片遮天蔽日。所以哪怕是一天之中的正午时分,永夜城里也只能看到零星的阳光,就更别提黄昏之际了。
酒馆布满污垢的彩色玻璃在藤曼的覆盖下透出光芒,房子里用油脂点燃的灯散发出一股尸体的味道,人们谈笑的喧闹声从里面传出来。虽然潮湿的灰色薄雾里总是裹着刺骨的凉意,但温暖的光和吵闹的笑声总是会温暖人的灵魂,至少能在这一刻洗去旅人身上的风尘与疲惫。
酒馆里似乎一直这么热闹,身材消瘦的酒保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前,从托盘上拿下三只用骨头做成的硕大酒杯,重重的放到桌上。“别怕,这一杯是我请你们的。”他对着看起来最显友善的江晓俞说:“为了远道而来的新朋友,永夜城欢迎你们。”
“为新朋友!”旅店里不少人也应和着酒保的提议,把酒杯高举至头顶。江晓俞一时间不知所措,略显尴尬的定格在哪里。幸好玛格曼在场,只要有食物他马上就能光芒万丈。
面对这些欢迎的眼神,哪怕这都只是种伪装,霍迪尔还是感到十分的不安。因为这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他以为世界的边缘只有一片冷漠,而且在他过往的有记忆的人生里,他也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情。在父母被老国王宣判死刑之后,遇到老爹之前,他只能偷偷徘徊在城市边缘,天黑了才出来和流浪狗争抢食物,他遇到的每一个来自人类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嫌弃和鄙视。
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总有人说他自私、冷漠、无情,他会毫不留情的把火球塞进人的喉咙里,或者是一把火烧掉任何东西,只有玛格曼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坚信自己本质上仍然是个好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对方需要“赎罪”。
跟其他人的寒暄完毕,举杯互相祝福之后,三个人开始商量起接下来的安排。
“虽然酒有点酸,但我愿意在这儿多住些日子,热情的酒保,还有肥的流油的大厨。”玛格曼又端起杯喝了一大口,“我的梦想就是有这么一家小酒馆,现在我坐在这,就算是实现了一半吧。”
霍迪尔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他愣在那里摇了摇头,“说实话,我觉得这个地方不对劲,就算这座城里都是可怜人,都是被迫行走在风尘中的旅人,难道人和人之间就能没有戒备么?每天都能举杯欢畅,那只有一种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明天就是末日了。”他转过头看向了江晓俞,“你觉得呢?”
“说实话,我现在知道的越多,就越想去那些地方看看。北方的苦寒,南方的密林,还有东方。反正我们已经回不去家了,不如干脆走出去好好看看这个世界。”江晓俞也抿了一小口杯子里浑浊的酒,“如果有一天,我们还能回去的话,也有故事可以给老爹讲。”
江晓俞话刚说完,一个气喘吁吁的瘦小男人就跑进了酒馆,大声的说:“不好……不好了……城外有……大群的骑兵……已经把永夜城彻底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