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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地上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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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一大早,方骏又准时地跑到归德坊周昂的宅第来“报道”了。

对此,周昂原本也是颇感无奈,不过今天,方骏来得倒正是时候周昂正要找人打听关于“黑市”的事情,如果方骏不来,他也打算要去县祝衙门找人打听的,他来了,反倒是方便了周昂。

两人坐不片刻,周昂就问起有关“黑市”的事情,方骏自然知无不言。

原来所谓“黑市”,也是分上级市惩下级市场的。

所谓上级市场,指的是各级各家官方修行者衙门之间,平日里你多我少你卖我买的交易,一般情况下,官方修行者这个体系,还是有着自己的骄傲的,只愿意在体系内部互相交易。

当然,就算不骄傲,官方体系也下沉不下去,因为真正的下级市场,是绝不会愿意跟官方修行者们做什么交易的偷猎者跟警察做皮毛生意,可能么?

而事实上,这个上级市场,毕竟也是“黑市”,是地下市场的一部分,所以,它当然也是见不得光的,不可能由官方相互之间敞开了做生意。

所以这个所谓的上级市场,一般各个官方修行者的衙门里,都有那么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做居中的“牙人”。县祝衙门这边,这个角色毫无疑问就是郭援了。

但除此之外,大家平常所说的“黑市”,还有另外的一部分,甚至是更大的一部分,那就是下级市场这个跟上级市场并非绝缘,毕竟官方也有东西需要处理出去,变成钱。但这个市场,却是官方势力无法掌握和管控的。

当然,一定程度的监视,还是有的。

比如说,至少方骏就知道两个县祝衙门这边的线人,都是一边承担着为县祝衙门关注民间动向、打听汇总消息,一边也负责为县祝衙门“出货”。

方骏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浑不在意,因为这些消息对外人而言,自然是绝密,但周昂早就已经是体系内部的人,当然不是被绝密的对象,只是周昂过去不曾主动问起罢了,但他却不知道,这些话落在周昂耳中,顿时就又打开了一扇窗。

嗯,如果说昨晚打开的是一扇门,那现在,至少也是一扇窗。

两相印证,周昂心里顿时就有谱了。

只是当周昂问及县祝衙门对这两个线人的掌控程度的时候,方骏的回答,却又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他道:“掌控也谈不上,应该算是一种交换吧!咱们衙门里会定期把一些东西,比如兵器啊、丹药啊、符啊之类的,以比较低的价格卖给他们,有时候,比如去年十月份,咱们的收获比较富裕,甚至还转了一具妖尸给他们。”

“这样一来,他们手里就有东西可卖,不但能赚钱,还会比较有路子,消息就来得比较广,就能及时的把一些下面的消息啊动向什么的,转给咱们,可能很多都没用,但总有有用的用得上的。也就算是……互惠互利吧!”

“是咱们的资源和某些特殊时候的支持,让他们能站住脚,他反过来回馈咱们,但他们其实并不那么听话,至少不是总那么听话。”

周昂想了想,问:“那为什么咱们不安排自己人去做这件事呢?”

方骏显然是没想过这个问题,被周昂问得愣了一下,然后才道:“但是大家都……都这样啊,约定俗成吧?”

顿了顿,可能他仔细地想了想,才又道:“我觉得可能以前也不是没有衙门试过,估计效果不好,你想啊,能干这个的,得是上欺下瞒的,一般人恐怕也遮掩不住?那些个地下修行者,可不愿意有个官方的人整天盯着他们!一来二去,反正慢慢的就没人再试了呗。”

周昂闻言仔细想了想,缓缓点头。

但其实在他想来,像这样的人选,负责去打入到地下修行者之中进行监控的,应该是有的,只是翎州县祝衙门没有罢了。

对于县祝衙门这种小衙门来说,权衡利弊的综合考量之下,显然还是经济实惠又好用的线人,才更符合自己的要求虽然这样一来,县祝衙门对对方几乎很难实现真正的掌控,得到的消息也往往都是他们愿意透露的。

但毕竟,一县之地而已,官方修行者就那么几个人,每年的经费也是有限,能维持这种消息来源渠道,已经算是开支不小了。

再加上如方骏所说,这种级别的卧底,也不是随便谁说干就能干的。

至少面前的方骏方伯驹这种直肠子,就做不来。

从方骏口中收获了这些信息,周昂已经比较满意,心里算着距离中秋节已经没几天工夫,该送的节礼还是早些送出去省心,他又跟方骏谈笑一阵,便坦然地带着他一起出门。

先去大伯家一趟,再到蒋耘蒋伯道家一趟,赶在一个上午,亲自把节礼都送了,最后还带着一份包装精美的笔墨纸砚小礼盒,回到县祝衙门之后,过去送给了竹陂先生陈靖。

周家没落多年,周昂又是初初长成不足半年,且家中在本地几乎没有什么姻亲,社会人际关系算是相对简单的,这一圈送下来,就只剩下周昂新拜的老师吕端那里了,他计划节前休沐的时候再过去送。

方骏又跟着周昂白白转了一个大上午,却净是忙着送节礼了,倒也没有丝毫的不耐烦,等一起在衙门里会食过,周昂去找杜仪了,他就懒洋洋地憋在公事房里发呆但周昂只过去转了一圈,随后就回来了,叫他,“走,带我去转转。”

周昂去找杜仪,是托他安排人手去调查一下,看看瞻州吕氏搬迁来之后到现在,在商业上的主要合作伙伴都是有谁这是受昨晚听到那驭者与吕涛之间的对话所启发的。既然确定那“大先生”与吕家有生意上的往来,且对吕家提供的生意有一定程度的倚重,那这当然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只是,考虑到吕家势力不小,虽然是刚搬迁来的外地户,在本地未必触角齐全,周昂还是格外小心,怕自己的调查被吕家发现,所以并不敢轻易托人,委托给杜仪的时候,还一再叮嘱,请他务必小心谨慎地处理这件事。得杜仪承诺,他会亲自去安排,甚至亲自下场,周昂才比较放心,诚恳地道谢。

至于周昂要拉着方骏去做的事情,当然是去认一认县祝衙门的几个线人。

总之,他现在对这些地下交易特别感兴趣。

当然,他其实并不准备走衙门这边官方的渠道去做什么,只是借衙门里诸位同僚的力,来做一个初步的调查和了解。

…………

同样是上午,就在周昂带着方骏跑去送节礼的时候,一辆朴素的马车,单马挽拽,驭者一人,从瞻州吕氏新置的气派的大宅侧门出来,丝毫都没有惹人注意的,就已经出了翎州城。

马车行了约莫不足半个时辰,就已经赶到了吕家镇。

最终,马车被停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巷子口,驭者下车之后左右看看,径直离了马车,走到一户青砖碧瓦的大门旁。

那门旁有个中年人,正百无聊赖地折树枝玩儿,看见那驭者过来,当即便激灵一下站起来。

两人也不说话,那驭者左右看看,从怀里摸出一锭足有二十五两的大银锭,递过去,那中年人入手掂了一下,随后迅速揣到怀里,低声道:“快点儿啊!万一被逮住了,可是杀头的罪过!”

驭者点点头,貌若无事地走回马车旁,小声道:“小姐,妥了。”

于是马车的帘子被一只纤纤素手撩开,却是头戴帷帽的吕涛探起身子下了车,随后便快步走向那户大门,一路过去,全然无视那又蹲回路边的中年人,径直走到门前,啪啪啪三声,拍响了门环。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是有节奏地拍了三下。

终于有一老仆打开了门,却也只是开了条门缝,待看清门外人,老仆叹口气,“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张管事说过了,不见你!也不见任何人,你走吧!”

说话间,他就要关门。

吕涛一把抓住大门,竟使那老仆一时间根本推不动,此时她才开口道:“老人家见谅,烦请您务必再帮忙通传一声。我姓吕,与您府上那位张爷爷张管事,实在是旧有渊源,家父乃是他的子侄辈,今奉佳节,小女子是一定要来给他老人家磕个头,尽一份孝心的。劳烦您了!”

她话说的无比客气,但是却并没有使银子。

显然她已是知道,此处吕府虽然早已没落,但毕竟宰相人家,至今家规仍是森严,是不会有人敢接她的银子的,所以才要把话说得越客气越好。

那开门的老仆此时闻言无奈地看着她,道:“姑娘,回吧!我前两次去替你传话,我们张管事说得已经很明白了,不见就是不见!”

说到这里,他还扭头往门外探了探,道:“你这过来一趟,没少使钱吧?没用的,别再浪费钱了!”

吕涛闻言,姿态放得越发的低,近乎带了些哀求的意味,“老人家,您就当帮帮我,再帮我去通传一次吧!人常说事不过三,那张爷爷兴许见我心诚,这次就见我了呢?您帮帮忙……”

那老仆闻言叹了口气,但最终还是心中一软,道:“那你等一会儿吧,我再去试试!”他话说完,吕涛忙不迭的道谢,同时松开了手。

于是大门关上,吕涛静立门外等候。

过了好大一阵,眼看那蹲在路边的中年人频频看过来,脸上已经带了些焦急之色,吕涛心里也是焦急又忐忑,心想只怕十有**还是不肯见的时候,大门被拉开,还是那老仆,居然道:“进来吧!”

顿了顿,见那吕涛千恩万谢地进了门,他一边关门,带路,一边道:“看来你说得对,我家张管事这回居然同意见你了……但是姑娘啊,我跟你说,张管事听说你又来了,那脸色可不大好看呀!”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小声道:“他刚才帮我家小姐找了好一阵子的猫,可累得不轻,这会子脾气估计不大好,按你说的,你是个孙女辈的,我教你个巧儿,你见了就磕头,他总不好骂你吧……对不对?”

吕涛千恩万谢着,一边听着耳畔老仆不住地絮叨,一边下意识地留神观察这传说中的的宰相府邸虽然是早已没落的宰相,但能让张爷爷那样的人至今仍然愿意在身边追随,可见那位与自家同姓却不同族的吕相,绝非寻常气象。

这一路走来一路看,她虽初入吕府,但父亲自小传授的胸中所学,却决不是假的,这一路看过去,她不由得感慨宰相府邸果然就是宰相府邸,虽然现在看上去确实有些破旧沧桑,却仍是气度森严、法相宏大,叫她也是一时间难窥机锋。

走了好一段路之后,她被引到一处花厅外,那老仆止步,对她道:“你且在这里等上一等,我进去看看再来叫你。”

吕涛闻言果然也止步,随口道了谢,却是不敢有丝毫的逾越。

过了不大会儿,那老仆出来,对她道:“你进去吧!张管事就在里头呢……脾气不大好,先磕头啊姑娘!哎……摘了帽子!”

吕涛耐下性子,再次笑着向这老仆道了谢,然后才控制住激动的心情,摘下帷帽拿在手中,迈步进了这花厅花厅之内,一老者正自弯腰修剪花枝,吕涛见除他之外并无外人,便已知这一定就是自己父亲的那位师父了,当下她快步上前,离了几步远才站住,毕恭毕敬地道:“师祖在上,徒孙给您磕头了!”

话说完,她弯腰把帷帽放到一旁地上,随后便毕恭毕敬地趴下,以额触地,认认真真地拜了下去。

那老者直到此时才扭过头来,却正是当日周昂翻墙进吕府的时候,引他去吕端所在书院的那位张伯。

只不过此时的他,与当日周昂见到时那副和蔼老迈的形象,显然大有区别。

威武霸气自然是不至于的,但无需刻意去做什么,只要他不主动的掩饰自己,便自然而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强者气势在身,却是真的。

尤其是对于早就知道他到底有多强大的人来说,这样的强者气势,甚至是足以被主观感受几倍十几倍进行放大的。

于是,周昂面前那个和蔼的老头儿,此刻落在大礼参拜后直起身来的吕涛眼中,那气势便是强大到甚至叫她有一种不敢呼吸的感觉。

“你来做什么?”张伯问。

吕涛此刻双膝跪地,尚未起身,刚才也只是匆忙地抬头瞥了张伯一眼,随后便被他的强者气势震慑得低下头去。

此时闻言,她想了想,再次伏地,哀哀泣告:“回禀师祖,徒孙此来,只是想要给您磕个头,代家父尽一份孝心。当日家父故去之前,曾一再提起过,您不但是他的授业恩师,在他心中,更是如父亲一般。今家父故去,孙儿辈……”

“行啦行啦!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别弄这些没用的。”

张伯打断了她的话,随后又瞥她一眼,道:“你起来吧,别跪我!”

吕涛虽被打断,却并不敢有丝毫不满,此刻犹豫一下,她躬身道:“诺!谢过师祖……”然后站起身来。

张伯叹口气,很无奈的样子,道:“哎呀,你们……当日你父来寻我,我便已经同他说明了,当年我收他为徒,传他一些本事是不假,但后来他不愿意跟随我一起服侍我家相爷的时候,我们的师徒缘分就已经尽了。”

“故而,你以后不必再来寻我,更不必跪我,称我师祖……莫说你父亲已经不在,便是他还在,我同你家,也已经没有丝毫瓜葛了!我这话,你可听懂了?”

听到前面时,以吕涛的机敏,心里已经筹备话术以应对了,但偏偏,到了最后这一句,张伯的声音貌似没有什么变化,但听在吕涛耳中,却好像是平地起了雷霆之音一般,当即震得她心中一寒,顷刻间,别说话术了,她连要应对这件事都给忘了,一时间虽然站起身来,却愣在那里,一副神魂俱骇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来,一抬头,却发现自己那位“祖师”张爷爷,竟已是走到了数步之外,又忙着弯腰修剪花枝去了。

吕涛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等她说出口来,忽然那“张爷爷”直起身,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她,道:“我知你来意,然……你父之死,纯系咎由自取,你们做子女的若要报仇,也不过是因果自负而已!”

说到这里,他深深地看了吕涛一眼,道:“去吧!莫要再来!”

…………

一直到从吕氏的大门出来之后好久,甚至自己都已经走到了自家的马车旁,吕涛才从刚才的震惊与莫名恐惧中回过神来。

驭者见她没有带起帷帽,整个人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由关切地道:“小姐,你没事吧?”

吕涛闻言深吸一口气,心中略带惊恐地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又缓缓地把这口气给吐出来,才终于觉得那种惊悸的感觉渐渐淡了。

那种感觉,是吕涛此生以来第一次遇到,若非切身体会,她此前甚至无从想象,当一个修行者变得强大起来,尤其是到了地上半仙之后,竟是可以强大到单凭一句话中透露出的气势,就足以震慑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出口,甚至要用极大的克制,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当场被吓得腿软,或打起哆嗦。

“原来一位地上半仙的威能,竟能强大到这种程度么?怪不得当日父亲毅然决定到这翎州来!只是……看来双方已无丝毫旧情可言了。”

她心里不无悲哀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意态,平静地看了驭者一眼,淡然道:“我无事!走吧,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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