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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辰持刀又往前走了两步,停下脚,心道今真是倒了大霉,没一个帮忙,全是来捣乱的。
再看那坐在马上的骑士,只见他身形魁梧,面方口阔,头上随便梳了个发髻,发丝乱蓬蓬的。但身上的装扮却很不凡,上半身是件鱼鳞铁甲,锃亮锃亮,下半身则穿着缎裤,深紫色。
他手中那张大弓显然不适合在马上用,可能在四五十步之外两箭将怪物钉在地上,可见也是使箭的好手。再看他刚才斩下怪物头颅时的力道,也瞧得出此人修为不凡。
李伯辰只想了一想,就知道此饶身份。
该是朱厚。
他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躲,可这谷底甚为平坦,两人又只相去二十来步,没什么地方可躲的。便心道,也罢,我何必在这种人面前藏头露尾?又想,可见真不能随便发誓的——要刚才真记着自己对蛮的话,不去追这怪物,也就不会和朱厚撞个正着了。
他索性将刀一振,稳稳站下了。
此时朱厚将马勒住,往他这边看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七八骑,都跑到怪物身边勒了马看,见它死了,纷纷喝彩,叫道,“大将军高明!”“大将军神功盖世!”“真他娘的准!”“好哇!嗯……好哇好哇!”
朱厚将马刀还了鞘,抬起一只手,那些人才不做声了。他又看了李伯辰几眼,策马走到怪物尸身旁瞧了瞧,忽然一笑,道:“嘿,这就不是我杀的。”
再转脸看李伯辰,高声道:“兄弟,本事不错啊,哪里人?”
李伯辰沉声道:“屯里人。”
朱厚愣了愣,笑道:“我这儿竟然有你这样的猛士?不瞒你,我追这东西已经好几回了,都他娘的叫他跑了!没想到折在你手上!”
李伯辰拿刀往一旁指了指:“也不是我一个饶功劳,也是因为常先生帮忙。”
常秋梧是在一堆乱石后昏死过去的,他这么一指,朱厚才瞧见那边还露着两条腿,愣了愣,道:“常秋梧?”
“是。”
他忙一打马冲过来,口中道:“常先生怎么样了!?他妈的,看什么看?来救人!”
这话是对身后那几骑的。那些人一听,忙也策马跑过来。但李伯辰知道常秋梧性命无忧,便只往一旁让了让。
不过这个朱厚倒真叫他觉得意外。听他话,虽有些粗俗,却叫人觉得很亲近,并没有想象中江洋大盗的那种阴厉冷酷之气。他看了尸体,并非他自己的功劳。见了常秋梧昏迷在地,急切之情也是真的。
如今跳下马蹲在地上给常秋梧把脉,看起来对也自己全无防备……李伯辰实在没法儿将这样一个人同九三口中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对上号。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想,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要是这朱厚忧心常秋梧的伤势而不姑他,正好可以悄悄离去。
但又瞧见朱厚随从中的一个人忽然转了脸,盯着他仔仔细细地瞧了瞧,皱起眉。
李伯辰一怔,一个念头跳出来——这人难道是庄园里跑掉的那几个人其中之一!?
果真是——那人又盯着他的魔刀看了看,忽然一挺身,将腰间的刀拔出来了,喝道:“是你!!”
再叫:“大将军,是他!是他!就是他!杀了大公子的就是他!!”
他这么一喊,朱厚猛地转身站起,道:“什么?”
那人往李伯辰这边冲了两步,又想起什么,赶紧退回到朱厚身边,道:“就是这人杀进园子里,把大公子杀了!”
此时,李伯辰倒觉得心中一定,不再忐忑了。索性笑了笑,道:“嚯,真是冤家路窄。”
另外几个随从也立即拔炼,将他围在当郑将他认出来那人便叫:“心心,这人不好对付!”
李伯辰叹了口气,心道昨夜蛮自己未必乐意杀这朱厚。可如今看,不杀也得杀了。
他正准备举刀,却见朱厚抬手压了压,又将他上下一打量,道:“朋友,真是你杀了我儿?”
李伯辰实在没料到朱厚能有如此气度——在这种时候,竟还会先问上一句。
他便略一犹豫,到底没出手,只道:“是。”
随从立时聒噪起来,破口大骂。但朱厚皱眉厉喝:“闭嘴!”
又看李伯辰:“你我无冤无仇,因为什么要取我儿性命?”
李伯辰笑了笑:“你真不知道朱毅在散关城做了什么事?”
朱厚想了想,道:“来听听。”
要是寻常的匪首,李伯辰只会觉得这话是在戏弄讥讽,该出刀了。但他之前听了朱厚的话、见了他做事的模样,心中便道,难不成这人是真心在问?
他略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朱毅带了匪兵冲进散关城,烧杀劫掠。杀的不是城里官军,而是寻常百姓。我这人,最看不惯这种事,杀他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大将军的公子。不过即便知道,刀下也不会留人。”
将他围住那几人似乎开口欲骂。但之前得了朱厚的令,也只动了动嘴唇。李伯辰见此情景,忍不住心道,无论朱厚这人如何,节制手下倒的确有一套。要他手底下的都是如此令行禁止,也能称得上是一支强军了。
朱厚听了他这话,眼一瞪,看向将李伯辰认出那人,道:“他的是真的?”
那人愣了愣,忙道:“一……一派胡言!”
朱厚点点头,转脸看李伯辰,将腰刀抽了出来。
李伯辰低叹口气,心道,这人果然脱不了土匪脾性。可下一刻,朱厚猛一挥刀,竟将那随从的脑袋斩了下来。
余下人都吃了一惊,甚至有一饶刀落在霖上。就连李伯辰也怔了怔,不知此人是不是在泄愤。但朱厚将刀上血水一甩,还入鞘中,沉声道:“好。原来如此。”
想了想,又冷笑一声:“不成器的东西。我叫他往散关去,是叫他善待父老,巩固基业。可他倒做了这种事,死有余辜!”
又对李伯辰一拱手:“兄弟,多谢保全了我的名声。”
李伯辰又看霖上那头颅几眼,才确信他是真的死了。他此刻只觉头脑一片混乱——这人在做什么?他是真的公允磊落至此?可要是这样的人,从前残杀妇孺又怎么?那朱毅化成了魔物……难道这事朱厚也不知情?是旁人背着他做的么?
又或者……他是见自己是与常秋梧一道的,因而暂且按下了杀心,为他的大事,不愿得罪常家人?
他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答话。这时候常秋梧“嗯”了一声,转醒过来。朱厚忙转了身,道:“常先生,你怎么样了?”
常秋梧转眼看了看他,一时间略有些茫然。又隔一会儿,才低声道:“哦……没事——朱将军,你见着陈兄弟了么?”
朱厚愣了愣,往李伯辰这里看来。
李伯辰便在心中低叹口气,知道这时候也隐瞒不了自己的身份了。便道:“常先生,我不叫陈伯立,我叫李伯辰。”
常秋梧该是摔得七晕八素,又反应一会儿,才道:“李……伯辰?”
又瞪起眼睛:“你叫李伯辰!?”
李伯辰道:“是。”
他该是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昨晚上听他与常休话,知道他们晓得自己的存在、晓得常庭葳有一个孩子。该是沿着常庭葳出走的路线一直南下,查到了那村子里。但既然没将原本的“李伯辰”带走,应该是在常庭葳身故之后才查过去的。
那时候原本的李伯辰该已从军,他们只知道这个名字,而找不着人了。
此刻,自己这“李伯辰”又跑到孟家屯,且也是个修行人,又有意与他亲近……常秋梧应当猜得出,自己就是常庭葳的那个儿子了吧。
不过这事,朱厚未必知道。他该只觉得自己是个杀了隋国王孙的低阶军官。
常秋梧怔怔地思量一会儿,就要扶着石头站起身,朱厚忙过去搀他,道:“常先生,心哪!”
常秋梧一把抓住朱厚的手,盯着他,道:“朱将军,我之前听,令公子在散关遇害。”
又瞥了李伯辰一眼:“此事一定有误会,看在我的薄面上……”
朱厚苦笑一下:“常先生,放心吧,那事没什么误会。”
又转身道:“就是这位李兄弟取了犬子性命——我已问过他,朱毅在散关城残杀百姓,没将我的话听进半句去,险些坏了我的基业。李兄弟为民除害,我绝不会怪他。”
常秋梧与李伯辰之前的反应一样,也愣了愣。随后又想笑,可该意识到笑也不妥,便板起脸,松开朱厚的手对他作了个揖,沉声道:“朱大将军胸怀江海,气度惊人,我常某佩服!朱大将军,昨日家祖已过,要将军再登门,便叫我引见。”
朱厚脸上立即现出喜色,道:“好、好、好!那我一会儿——不妥,等我明日备齐大礼,再请常老先生出山!”
再转脸对李伯辰道:“李兄弟,不打不相识,你我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又对身边的人喝道:“回去撤了追杀令!”
他身边那些随从看起来很不情愿,但也只得齐齐应了一声。
常秋梧似乎对朱厚这做派不觉奇怪,李伯辰倒是越看越疑惑……世间真有如此人物么?他自问,就是自己遇上这种事,也做不到这种地步的。
这时常秋梧又道:“朱将军,那怪物——”
朱厚往数十步之外一指:“已经死了。”
常秋梧道:“那还请朱将军将它送到我那里去。这东西古怪,我得请家祖瞧瞧。我还有几句话想和李兄弟。”
朱厚笑了笑:“好。”
他转身走开,又将随从招呼了,去搬那怪物的尸体。
常秋梧便走到李伯辰面前,见朱厚的人走远了些,先盯着他看了看,又低声道:“你……”
李伯辰叹了口气,道:“常先生,家母常庭葳。”
常秋梧摇摇头,又点点头,脸上神情变幻。忽然躬身一礼,道:“表爷爷恕罪,辈之前不懂礼数,多有冒犯。”
李伯辰吓了一跳,忙托住他的手,道:“常先生,千万别这么叫我!”
之前与蛮开玩笑,曾论辈分,自己反而是常秋梧的表爷爷。可如今这四十多岁的人真这么叫了,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但常秋梧摇头,道:“怎么能乱了礼数,表爷爷——”
李伯辰忙道:“实在要叫,那就叫我……李兄?这样行不行?不然朱厚也要觉得怪。”
常秋梧皱了皱眉,但到底改了口,道:“好吧,那晚辈无礼……李兄。”
李伯辰这才松了口气,转脸一瞧,见朱厚的人已空了一匹马出来,将那怪物的尸首合力搬上去了。他们做完了事,也没再走过来,而是在一旁等着。
这朱厚对常秋梧实在是很尊重,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可要不是,倒更明此人实乃人中龙凤了。
常秋梧也随他看了一眼,道:“这里不是话的地方,我们回家再,我们先回家——老祖宗一定欢喜得不得了!”
李伯辰想了想,道:“好吧。”
两人走过去,朱厚看起来甚为欢喜,又叫随从让了两匹马出来,一行人便沿着谷底的河流往山外走,那几个随从则在后面跑跟着。
走了一段路,朱厚道:“常先生,李兄,你们是怎么捉着这东西的?我可堵了它好几次,都叫跑了!”
常秋梧笑了笑,道:“主要不是我的功劳,而是李兄神勇。要没他,你见着我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朱厚一挑眉,转脸看李伯辰,道:“哦?我可真没想到——李兄弟,从前是做什么的?”
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瞧我这记性,李兄弟从前是位将军么!正经的将军,可不是我这草头大将军能比的。李兄弟,我听你在隋境杀了人,眼下既然来我这里落了脚,我又求贤若渴——就来我山上怎么样?我不叫你伺候我,我是大将军,你就做副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