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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龙木雕被龚国师用力掷在地上,弹了两下,蹦到了檀生眼前。
被龚国师这么一打岔,昭德帝可算是记起了正事儿,可如今若真叫他为难这小道姑,他好像又拿不出勇气...昭德帝看了眼被摔在地上的龙纹木雕,那小龙四爪被废,双眼被戳瞎,张大龙嘴却压根发不出龙啸瞧上去凄惨悲凉,他突然觉得眼熟,却又说不出到底在哪儿见过。
檀生还跪在地上,膝盖跪得有点痛。
妈的。
她驰骋江湖这么些年,不说混成了大姐大,至少也是名震一方玄门的有为青年道姑,她还没受过这等鸟气。
更何况,跪着,咋装相?
檀生想了想,伸手捡起那只龙纹木雕,顺势扶着昭德帝的软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妈的,膝盖痛。
多半是青紫一片。
“皇上叫你起来了吗!?”龚国师怒了,这小贱婢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檀生眸沉如水瞥了龚国师一眼了,“皇上尚且未置一词,国师何必越俎代庖?”檀生转头看向昭德帝,“贫道可以起身了吗?修道之人不习惯这凡尘俗世的礼节,贫道在道观久了,初堕红尘,总有些不惯。”
岂能叫高人久跪的道理!
昭德帝想了想道,“道长说得有理。”
龚国师一口气闷到胸口,半晌出不去。
他初进宫时,该跪便跪,该磕几个头就磕几个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闲言碎语没听过?他对皇帝只有捧着敬着的份儿,纵然如今皇帝信重倚仗他,他也半分礼数不敢少...
如今倒好!
这小道姑说不跪就不跪了,什么初堕红尘不习惯——我呸!您可是在红尘俗世里头滚了三圈不沾灰的主儿!一个小姑娘家搞得赵家、李家家破人亡,搞得那贞贤郡主躲在皇城根里,大气儿都不敢出!搞得朝中重臣说致仕就致仕!
就这么个混世魔王,您如今装什么仙人啊!
早知皇帝吃这一套,他磕的那些个响头,装的那些个孙子,岂不都抛媚眼给瞎子看,白使劲了吗!
龚国师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皇上可知,贫道从热油锅中拿出此木雕时,说了甚?”檀生手负于后背,欺身迈了两步,语调淡泊,扫了眼龚国师,又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有恶人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皇上自是不知。”
龚国师双眼一眯。
“长阳四年,北斗星宿南聚,候鸟西飞。一月春来鸟飞绝,二月冬去山石裂,三月暴雪没西岭,四月有仙来当世。”
檀生负手踱步于窗前,眼眸垂下,声音放得极低。
龚国师脸色微变,就算此女揭穿了他擅用冷食散,他也未有半分慌乱——冷食散古方虽已绝迹,可有心人耗费大量钱财精力去找去寻,未必找不到。
此女知道,不足为奇。
可因为这一番话,直觉让他后背一凛,紧跟着冒出了冷汗。
把此女带到皇帝面前兴师问罪,不,是让皇帝知道此女存在,就是马失前蹄之举!
大意了!
龚国师下眼睑轻微抖动。
昭德帝听得出神,嘴角嗫嚅,“长阳四年...朕就出生于长阳四年...听窦美人说,那一年春季一直不太平...先是百鸟西飞,紧接着是景山东南角巨石断裂,砸中了四个宫人,等到了三月西岭山突然暴雪...四月初十就是朕的生辰...因朕出生前夕异象灾象顿生,又兼之朕的腿...”
这是昭德帝的逆鳞,他下意识地拒绝提起此事,“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父皇一直觉得朕不祥...”
可他突然想起最后一句话——四月有仙来当世...
昭德帝努力将两者关联起来。
龚国师面目阴晴不定,“皇上——”他企图打断皇帝的思考。
昭德帝怒目摆手,“安静!”
檀生转过身来,嘴角含笑,端的是悲天悯人之态。
“四月朕出生...四月有仙来当世...”
昭德帝默念两遍,突然精光一现,急迫地身形前倾,两眼发光,“这..这岂不是寓意朕是金仙下凡吗!?”
龚国师“嗤”了一声,“皇上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自然是金仙金尊。”
檀生莞尔一笑,“国师何必拿市井里糊弄孝的话来糊弄皇上?”檀生拂尘一搭,道袍下换了只脚使劲儿,膝盖才觉得好过些,“难道以国师的修为,当真认为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真龙下凡吗?仙界天界在国师眼里原来是一座集市,神仙们到处都是?那这神仙也太不值钱了吧!”
檀生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龚国师说是也不行,若说是,那昭德帝在芸芸帝王中还有什么特别的?说不是更不行,他可说了因为昭德帝是皇帝,所以他是真龙天子——这句话所含的因果,将他自己套了进去。
辩道辩经,说白了就是打嘴仗。
前朝慧远大师圆寂,不就是因为在金顶之上与别人吵架没吵赢,一口气憋到喉咙口拿过去的吗?
檀生看龚国师的脸色,嗯,距离拿过去还有一些空间。
昭德帝神色愈加迫切,“如此说来,朕降生前的那些异象怪相,不是因为朕是灾星...”
“自然不是。”檀生语气淡淡地从善如流,“孽种现世与金仙投胎,大多都伴随异象。世人有眼无珠不识仙只识怪实乃常见。甚至,皇上的腿...”
檀生的眼神落在昭德帝的腿上,昭德帝脚踝往外突,骨头藏在肉里狰狞得像嶙峋怪石。
昭德帝下意识地想将腿藏进褂子里。
檀生却笑了一笑,“至于,皇上的腿,只是金仙投胎的印记罢了。”
“印记?”昭德帝迷惘地蹙眉问道。
檀生点头,“是的,印记。”再娓娓道来,语气平和得让人无端信服,“何以为仙?受当世最难之劫难,经当世最苦之痛苦,历当世最险之艰险,方可化劫为仙。金仙投胎,本质便是渡劫,这与常人有异的腿脚便是皇上渡过第一劫的印记。”
妈的!
你怎么不去写书!
龚国师在心里恶狠狠地吐了口浓痰。
他都算能编的了,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竟然还能叫他遇见更难编的!
妈的!
这世道太难了。
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