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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
监狱里刚换过一次班。
值夜的圆脸办事员被喧哗声惊动,趴在桌上把头抬起来,睡眼惺忪地看向门口。门外三五成群走过的看守们乐呵呵地跟他摆手,有个人故意扒拉着门框问他:“我们去喝酒,你去不去?”
圆脸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去个鬼,没看见我正值班呢?”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皱眉道,“今天是禁酒日,你们怎么敢……”
那个看守嬉皮笑脸地应道:“我是无信仰者啊,喝点酒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提着酒瓶子在街上喝,你抓不着我!”
“哼……行了行了,别在这废话,快滚吧。”
通道里的喧哗持续了五分钟左右,然后沉寂下来。
圆脸这时候也差不多清醒了,他准备去趟厕所。然而,他才刚起身,就有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这间休息室里。
这是一只蝙蝠。
骨骼主干结构与人体非常相似,区别主要是身后多了一条细长且有骨节的尾巴,臂骨尽头也不是手,而是爪状的骨翼。
它落到圆脸身后,落地便化为一道半透明的影子,从体态看应该是个高瘦的男士,毫无停顿的,一把敲晕了圆脸,把人拖到桌边弄成在打瞌睡的样子,接着就像在逛自己家一样翻动起来。
又有一只骨鸟从外面飞进来,这次是金乌,他对那道身影说:“我差点以为你把科利塞杀了,把他的尸体弄来用呢。”
兰疏影疑惑,想了想,恍然道:“科利塞,是那个要拉我一起挖坟的吸血鬼?……我没联系过他,他应该也不会找我了。”
除非有一种情况,就是梅雷迪斯这段时间把自己玩挂了,他设在科利塞身上的小动作失效,那时候吸血鬼才敢来找她。不过这事不急,所罗门王之墓她是真的感兴趣,只是现在没空去。
还有半年多呢,期间会发生什么也说不定。没准某个巫妖梦游的时候把命匣啃了呢?
金乌打了个哈哈:“知道,知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对了,你从哪找到这具尸体的?”
从蝙蝠变人是吸血鬼的种族技能,但她用的这只明显已经死去多时了。
兰疏影提起这事也有些不解,说:“就在这附近,一个……大概是垃圾场的地方。”
蝙蝠骨架很小,被随意丢弃在墙边,根本不起眼。她从上空经过,感应到死灵的气息,这才发现了它,顺便借来一用。
金乌沉默,语气古怪地猜测道:“不会是死在这个监狱里的吧?然后被拖出去扔掉……”因为太小了没必要掩埋,就扔进垃圾场……
兰疏影蹙眉,迟疑地问:“死了……不是会变成卡片吗?”
金乌摇头:“不一定的,有时间限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处理尸体的人跟凶手互相不认识,他们构不成队友关系,那他去碰尸体就不会变成卡片。”
“原来如此……”兰疏影若有所思。
“嗯呐,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兰疏影听完笑了笑:“我倒是想,可惜这地方是朝下的走向,又是大晚上的,你……还是歇着吧。”
金乌当然也知道这道理,他就是闲的。
“你在找什么呢?”
“随便看看。”兰疏影放下最后几份文件,“没什么收获,还是进去吧。”
她要找人。
跟沙琳失踪有关系的人。
她重新变成蝙蝠飞过这条通道,尽头是闸门,两侧仿佛并没有人,她知道是有的,不过他们化为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了。
金乌惊异地传音道:“这是影子流派的能力!……那他俩?”
兰疏影道:“能力是的,人不是。影子流派跟天启教会是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培养的弟子绝对不可能输送给教会。那天我注意到这两个人就觉得不对劲,专门让陶山去查了……没有他们,哪届都没有。”
她还在当地打听过这两人的来历,都是圣都人,不但是原住民,还都是狂信徒,他们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圣都一步,当然不可能去影子流派当学徒,更不是顶替了哪个学徒的身份卡。
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的能力来自哪里?
·
深渊里回荡着痛呼声。
惨烈的声音如同带着血,嘶哑,愤怒,恨不能将残躯化为地狱魔火,把这个囚禁他的地方毁个彻底!
“还挺有精神……那今天就是你了。”语气因过度欣喜愈发显出几分邪恶,幽灯下走出一头体态臃肿的双头魔怪,对着前方无数个刑笼露出狞笑。
他的另一个头立即反对道:“不要!我不喜欢臭男人,我要香喷喷软绵绵的小姐姐,给我小姐姐!”
“闭嘴,你这蠢货……”
魔怪的一号脑袋显然拿住了身体的控制权,他迈步走向其中一个笼子,检查了一下连接在囚犯身上的长钉,一把扯下来,再把人拖到外面。
被他看中的这个囚犯是个身形单薄的男人,遍体鳞伤,头发汗湿沾在额头上,十分狼狈。
被抓出来时,他耷拉着眼皮,很想唾一口,但实在没力气了。
他对面的女囚昏昏沉沉醒来,注意到这一幕,顿时瞪大了双眼:“不,不要……”
双头魔怪的另一个头激动起来了:“小姐姐,小姐姐!把身体还给我,我要她!要!”
“闭嘴!我说了,你给我闭嘴!!”
一号脑袋被兄弟反复忤逆,他很不高兴。
挂着盐水的鞭子抽在男囚身上。
“唔!”
男囚猛地睁眼,目光下意识转到某个笼子,里面的女囚满眼是泪,似乎是万般不忍,但她紧盯着对方不肯眨一下眼。
隔着笼子对望着,拿不到自由也解不了相思,他们更像在陪伴对方走到死亡。
如果兰疏影在这里,必然能认出来,这两人就是失踪的爱德华和沙琳。
·
兰疏影一路往监狱深处探索,小蝙蝠的身体给她提供了很大的便利,配上隐匿魔法的遮掩效果,如入无人之境,从来没被阻拦过。
她暗自心惊,这一路走来,她已经遭遇了不下于三十个高阶武士,这本身就不寻常——如果这座监狱只是用来关押那些触犯教会规定的人,而且很快就能被赎走的话,根本用不着安排这么多看守。
最有问题的是,这些武士里有一半都会影子技法!
天启教会从哪弄来这么多影武士,他们这些暗桩到底在防谁?或者说,他们在守护什么?
她迅速把所有监区转了一遍。
金乌道:“犯人看起来都很正常。”
兰疏影冷哼:“那就说明不正常的被藏起来了。”
“唔……有道理。”金乌垂下头,还真有点无能为力的感觉,浑身是劲却没处使。
他注意到兰疏影在看东面的监区,也跟着打量,很快有了发现:“你看这道墙,它会影响感知……应该有阵法……”
他还没说完,墙已经无声地燃起来,几个呼吸间烧得半点不剩。
“你……”
兰疏影没解释,当先飞了进去。
不管墙里有什么玄机,她又不是来学习的,直接破坏掉不就好了?
“有人闯入!”
墙的另一边是新的世界。
警报被拉开了,一个影武士奋力冲过来,却是扑了个空,只觉着眼前一花,好像有个很小的白影儿,突然就没了。
不管那白影有还是没有,这墙可是实打实的没了!
影武士这个警报拉得不冤。
虽然只是响了一声就被堵住。
他正四下张望,背后猛地一股巨力,拉着他进了一旁的汹屋,门口闪过蓝幽幽的流光,既而消散,这时候一道结界已经布好了。
“告诉我,这东西你从哪弄来的?”
兰疏影化作人形,半透明的手指从影武士身前捏起一枚指环。她原本不该在这里多逗留,只因为看见这枚指环,不得不问个清楚。
影武士下意识垂眸,看清指环模样的时候瞳孔微震,抿紧嘴唇。这是心虚的表现,兼有害怕,因为他在来人面前太渺小。
“……”
兰疏影没了耐心。
庞大的灵识冲进他脑部,画面迅速往前翻动,或许是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十几秒,她终于在这个影武士的记忆里看见了沙琳……
这……
她想过沙琳失踪的这段时间可能会过得艰难些,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么没有尊严,如同猪狗一般,任人宰割……
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都拥有影子流派的绝学……
以这个影武士的视角,他原本只是天启教会的普通教徒,最不起眼的、给瓦片上漆的工匠。直到有一天他和其他狂信徒被召到一间暗室,那里躺着一个浑身不着衣物的漂亮女人。
她瞪着眼躺在器皿里,双头魔怪在她身边狞笑。
有细管把女人的血往外抽。
魔怪咬住管子另一端,尽情享用这鲜血,当他饱饮一顿,再把从他肚子里转过一通的血吐到边上的池子里。
有人唤狂信徒们过去排队,依次把池子里的血注射给他们,再被带到训练室测试能力,能发挥出影子绝学的人留下……
即便不提她和沙琳的交情,只是看到一个无辜路人被这样对待,怕是也不能无动于衷吧。
兰疏影也看到了这个人是怎么趁沙琳被缚在笼子里,一身本特别,嵌入了他们夫妇俩名字的首字母,而且是以秘银为底,月光石镶嵌。
这样的指环普天下不会有第二个。
指环是女子手指的尺寸,十分纤细,这个人戴不上,也舍不得拿去熔掉重铸,就用银线把它串在自己脖子上,毕竟主材质够珍贵,也能体现他的“身价”。
“别人的东西,不要乱拿。”
一只手轻轻覆在影武士的头顶。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下辈子注意点。”
她在他背后缓缓微笑,只是那笑容并没有温度。
两张惨白的脸靠得很近。
不同的是,一个是自带的鬼气森森,另一个则完全是被吓的。
“不好意思,我刚才没说清楚……你没有下辈子了。”
清脆的响声一过,那人的头颅转了个方向,身体软了下去。魂魄也没能逃走,而是沾到金红的火苗,转眼间烧得一点都不剩。
金乌在旁边鼓掌:“好C好!惩奸除恶,净化人世,干得漂亮啊!”
兰疏影一愣,差点尬得脚底打滑,顺手把影武士的卡片收起来,幽幽道:“你这么闲可以先回去睡觉的。”
“不!我是来辅佐你的,听说你家有个小娃娃嘴比蜜还甜,有事没事就夸你,我想试试是啥感觉,你……就稍微配合我一下嘛~”
有事没事都夸她?还是她家的?
哦,说的应该是奶糖吧。
兰疏影面无表情:“所以,你以为我很喜欢夸夸怪吗?”
金乌想当然地以为她不喜,犹豫着想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见她欣然说道:“确实喜欢!那你开始吧,我准备好了。”
金乌:“………”嗬呸!
她这边解决了这个抢东西的影武士,又有其他武士发现了消失不见的墙,他们都很惊讶,从对话里可以知道,这堵墙确实经过诸多精妙的设计,功用很多,是重要防线。
可惜在业火面前不堪一击。
这次金乌和她想到一块去了——在这种时候,武士们如果有下意识赶去查看的地方,一定是放着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是守护之物。
两具骨骼一个赛一个的娇小,隐匿在天花板边缘跟了过去。墙后面的空间被修成简易迷宫,途中有几次险些触发魔法阵。
兰疏影注意到,每次当他们遇到魔法阵的时候,武士们腰间的挂饰都会亮一下,她果断降低高度,藏进一个武士的斗篷里,就这么被带到一个传送阵前。
金乌:“那个……我闻到九幽的味道了……”
兰疏影皱眉:“九幽?那不是莲子长芽的地方么?”
“啊?什么莲子?”
“是你前主人说的,他说阴神和阳神的本体是双生并蒂莲,这花生于创世青莲的莲子,落到九幽,就在那里生根发芽。怎么,你说的九幽不是这个吗?”
金乌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不知不觉点了头:“只有一个九幽啊……”
“它当然只有一个,独一无二,还是最肮脏恶心的地方……”一道含着浓重嘲讽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