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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复行绝想不到，他会在后宫这么偏僻的地方遇到平太妃。
平太妃，昔日的平贵妃，凭着平民的出身，清秀的容貌，以及锦鲤般的欧气，一入宫就成了昭明帝后宫第一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风头一时无两，就连当时的皇后沈启祯，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隐忍蛰伏多年。
这么个传奇般的女子，却在昭明帝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犹如盛开即凋零的花朵一般，苍老的不像样子。
还是伺候她的宫女忙不迭地跪在宫道上，慌忙地跟他请罪，嘴里说着：“给祁王殿下请安。请祁王殿下恕奴婢看管不周之罪。奴婢这就把平太妃请回冷宫里去，不敢让她惊扰了殿下圣驾。”
厉复行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蓬头垢面，头发半数花白，脸色蜡黄，顶着一脸细密褶子，眼神中透着诡异的狂热的女人，竟是那位他只在沈启祯和宫人们的口中，听见过的平太妃。
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平太妃，比沈启祯还要小两岁呢，怎么就老成了这般模样？瞧上去，分明和沈启祯是两代人，不，即便说是三代人，也十分可信。
不过，厉复行并没有兴趣去打听，到底在曾经风华绝代的平太妃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冷漠地朝她看了一眼，一言不发，抬腿就走。
平太妃的宫女还跪在地上，不敢随便起身。
也正因为这样，于是，在平太妃突然朝厉复行扑过去，去拉扯他的时候，像只鹌鹑一样跪在地上提心吊胆的小宫女，才没来得及阻止平太妃。
平太妃死命拽住了厉复行的衣袖，力气大的不像个女人，以至于厉复行下意识的一挣，竟然没能挣脱开。
就这么一耽搁，厉复行脚步一顿，终于让平太妃得到了空隙，整个人冲到他面前，眼睛里闪着莫名的狂热，急不可耐地问他：“是真的吗？那个贱人的儿子，真的出痘儿了吗？怎么样？严重不严重？他什么时候死掉？你能带本宫去看看吗？本宫要亲眼看着那贱人的儿子染痘死掉，本宫要看着那贱人痛不欲生。哈哈，哈哈，那贱人活该，她自作自受！这就是报应！她想害别人，却害了自己的儿子！哈哈哈哈。”
她语速极快，口齿却很清楚，这么一大段话，却被她在眨眼的工夫里说了出来。
等到跪在地上的小宫女反应过来，连扑带爬地赶过去拉她的时候，厉复行已经把她的话尽数听完了。
“等等。”厉复行止住了小宫女拉扯平太妃的动作，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平太妃。
宫道上的空气骤然冷了起来。被厉复行的眼神所吓，即便是脑袋不甚清楚的平太妃，也凭着本能，瑟缩了。
她战战兢兢地松开了手，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神色时而茫然，时而狂热，却固执地不肯离开原地，任凭小宫女拉了她半天，身子被拽的七拐八扭的，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纹丝不动。
“你再说一遍。”厉复行再次开口了，带着宛如来自地底深处的压抑，“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说，沈启祯她，是自作自受？嗯？”
小宫女被吓得魂飞魄散，只记得一个劲地磕头求饶了：“祁王殿下息怒，平太妃的话当不得真，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啊。自从平太妃的孩子流产以后，她就是这般模样了，人糊里糊涂的，说的话也是疯疯癫癫的，不可信哪。”
“滚开。”厉复行低声命令小宫女。
“祁……”小宫女刚一抬头。
“本王让你滚开，你听不懂么？”
说着，厉复行越过了她，走到平太妃面前：“你只管说你的就是。要不要信你的话，本王自有判断。”
平太妃茫然地看过来，很快，眼神又重新狂热起来。她急切地向厉复行求证道：“你想听是不是？你想听本宫揭发那个贱人，是不是？”
厉复行沉默了一瞬，答了声：“是。”
平太妃立刻高兴起来，十分猖狂地仰头笑了笑。她习惯性地用手捂住嘴巴笑的时候，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风情万种。
她似乎因为有人愿意倾听她的话，感到很高兴，大约是太久没有畅所欲言了，平太妃的话篓子很快便捅了开。
“你是不是也跟本宫一样，知道那贱人的真面目了？那贱人看起来乖巧无害的，其实，她的心，可毒着呢，手段，也辣着呢。否则，以本宫的盛宠，和本宫在陛下心里的影响力，为何迟迟扳不倒她，还让她儿子做了太子？说她可怜的那些人，呸，都是瞎眼之人。”
厉复行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继续。”
平太妃眼中便窜起了两团叙苗：“那贱人甚是心狠手辣。她儿子已经是太子了，却在得知本宫有孕之后，连同她的姘头，生生把本宫的孩儿打掉！那是个已经成形的孩子啊！是本宫和陛下的亲生骨血！那贱人，怎能如此狠毒？本宫绝不会饶过她！本宫迟早有一天，要让她，还有她的姘头，血债血偿！”
旁边的小宫女忍不住“啊”了一声，露出十分惊恐的表情。
拜她这番提醒，厉复行猜到，平太妃嘴里所谓的沈启祯的姘头，大约，就是他祁王了。
他不动声色，依然问平太妃：“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仅凭你现在所说，不过是你和沈启祯间的私人恩怨。你说她自作自受，到底是怎么个自作自受法？”
平太妃紧咬了咬牙，眼睛亮的和她苍老的面容形成截然对比。她说：“不止这些。本宫还知道，沈启祯她，偷偷收买了太医院的副医正，指使副医正，往各宫妃嫔们的补药里，下了红花、山楂、当归之类活血化瘀的药。”
厉复行一怔：“你确定？”
平太妃哈哈笑起来：“本宫当然确定。否则，陛下后宫佳丽众多，又怎么会迟迟没有子嗣？又为何，那个贱人没有恩宠，却偏偏能产下皇长子，且是陛下唯一的儿子？若不是本宫迟迟未有身孕，她这样做，也相当于帮了本宫的忙，本宫早就在陛下面前告发她了。哈哈哈，本宫这也是自作自受，哈哈哈，本宫和那贱人一样，都是自作自受。”
“还有吗？”厉复行一字一句问她，“关于沈启祯做过的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平太妃忽然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厉复行：“那贱人还做过哪些伤天害理的事，你为什么不去问副医正？恐怕，那老家伙知道的，要比本宫多多了。哈哈哈，那老家伙的把柄被贱人抓到，不得不听命与她，做下不少精彩的勾当，本宫初初得知时，可是诧异了半天呢。本宫还以为，这后宫里，论手段，论心机，无人是本宫的对手，哈哈哈，可叹本宫，竟忘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这句老话。和那贱人一比，本宫真算得上是纯良和善了。哈哈哈哈哈……”
平太妃在一阵刺耳的狂笑中，转身，跌跌撞撞地走了，边走边笑，边凄厉地喊着：“本宫要好好活下去，本宫要亲眼看着那贱人受报应……本宫要活下去……”
伺候她的小宫女见状，也不敢多说什么，冲厉复行磕了个头，匆匆忙忙爬起来，追她去了。
厉复行在原地静默了片刻，脚尖一转，毫不迟疑地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