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一 虎毒不食子

副医正说：“近日又发生了一件，是……太后让罪臣去办的，事关……这次皇帝陛下出痘儿……”

厉复行心里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道：“此事，你终于肯交待了吗？”

副医正点点头：“罪臣……自知罪该万死。既然犯下的一切罪过都已被祁王殿下洞悉，那罪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只望殿下看在罪臣也是受了胁迫，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上，放了罪臣的家人，罪臣感激不尽。”

厉复行便道：“罪不及妻儿。本王从不搞什么株连。犯错的是你，自会让你按照大陈律伏法。至于你家中妇孺，倘若本王查清，他们的确不知内情，本王自会让人安排他们远离都城，妥善送回你老家生活，往后即便你不在了，也有你族中亲朋照顾他们，你自可放心。”

副医正心知，自己是逃脱不掉了。仅凭他帮着沈启祯毒害皇裔的罪名，就够伤他个五马分尸的。为今之计，也只能仅凭着自己知道的那一点辛秘，换家人平安，换自己一个全尸，便已是大幸了。

得了厉复行的承诺，副医正再不犹豫，立刻老实交代：“五天前，太后托词，说她的头疼症又犯了，召罪臣去翊坤宫请脉，实际上，却要罪臣秘密的在宫外，为她找一件东西。”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起头，惶恐地看了眼厉复行。

见厉复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的心里却更加打起了小鼓，再开口时，语气里带了点后怕的情绪：“太后让罪臣找的是……宫外头，染过痘儿的患儿，穿过的小衣，或是用过的器物……”

“你说什么？”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亲耳听到副医正说出这件事的时候，厉复行还是吃了一惊，“沈启祯让你去宫外，找那种东西？她想做什么？”

副医正忙磕了个头，答道：“太后想要做什么，罪臣当时不敢问。罪臣……当时以为的是，大概太后……看宗室里旁支的那几个王爷们的子嗣众多，怕他们有一天会威胁到皇权，所以想……趁早剪除宗室的枝蔓，让他们不足以威胁到陛下吧。毕竟，如今后宫之中，先帝留下的血脉，便只有陛下一人，后宫里是再没有人能威胁到陛下的。太后却要罪臣去找染过痘的患儿接触过的东西……那玩意能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罪臣惶恐地想了很久，只敢往几个旁支王爷身上猜，万万想不到……”

“万万想不到，她会用在自己亲儿子身上。”厉复行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这句话，声音里藏着冰凌一般的冷厉，“都说虎毒不食子，她的心，竟是黑透了。”

副医正不敢附和厉复行的话，只是继续自己刚才的话，说道：“罪臣得了太后的吩咐，纵使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然而这些年来，罪臣为太后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早已无法抽身出来，更不敢违抗太后的命令，也只能奉命而为。只是……罪臣心里害怕，一是为太后即将要做的事感到害怕，二则是因为……那天花……是不治之症，罪臣纵然有一身医术傍身，对天花……也是束手无措，罪臣也不敢……不敢去接触天花病人，所以，就……就找了一家中小儿出过水痘的人家，趁着他们请罪臣去医治之时，罪臣就顺手……藏了那小儿的一件小衣……回去后，用油布包严实了，又狠狠泡了两回汤药，才敢把患儿的小衣藏在身上，在当值的时候，带进宫里来，拿给太后复命。”

厉复行一下子就明白了。

怪不得呢，他明明给惺帝接种过天花的疫苗，惺帝却还出了痘儿。原来惺帝染上的不是天花，而是水痘。

只是因为染症初期，两者症状相似，惺帝又太金贵，太医正无法判断之前，没敢告诉沈启祯实话。

沈启祯心里先入为主地断定惺帝是被沾有天花病毒的衣服传染上了天花，便坚持声称惺帝患上了天花，因为做出了伤心欲绝的样子。

这一点，是解释通了。

可是，厉复行又疑惑了。

天花在这个时代，是不治之症，尽管也有感染了天花而痊愈的病人，可却没有有效的治疗药物，一旦感染上，能不能痊愈，看起来，基本上全凭运气。

沈启祯为什么甘愿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要让惺帝染上天花呢？那可是她的亲儿子啊！

厉复行揉了揉眉心。

一个他不敢相信，却在此时，看起来是唯一解释的通的理由，划过了他的脑海。

为了活命。

沈启祯，她应该是在得知了秀梅被廖二救走的消息之后，就已经预料到，一旦她做下的那些事，被秀梅供出来，他一定会猜出全部的真相，到时候，绝对不可能绕过她。

他会杀了她。

而她，为了活命，又想出了如此狠毒的计策。

她要拿自己亲儿子的命，换她自己的一条活路！

惺帝病危，她作为惺帝的母亲，便没有理由在这个节骨眼上“暴毙”，厉复行不能在这个时候杀了她，于是，沈启祯就争取了几日活命的机会。

厉复行既然在气头上，没能杀了沈启祯，那么之后，再要杀沈启祯，便多了更多的阻碍。

首先便是惺帝。

惺帝病危之时，沈启祯日夜不休地照顾他，惺帝若是能痊愈，母子之情只会愈加深厚，惺帝会更加依赖沈启祯，这母子之情无疑就成了沈启祯的一道保命符。

倘若惺帝不幸，没能熬过去，最终成了大陈历史上最短命的皇帝的话，也不要紧，昭明帝是绝了后，可大陈没有亡国，皇室便需要一个继承人。

那时候，如副医正所说，宗室里旁支那几个子嗣众多的王爷，变成了首选目标。然而，不管最终中选的是哪一家的世子，沈启祯都是稳稳当当的太后。

而且，到那个时候，皇室就更加需要沈启祯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后，为那个并不名正言顺的皇帝正名，免得其他宗室们蠢蠢欲动，引得朝局动荡，大陈陷入内耗。

这些，都是厉复行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惺帝这一病倒，沈启祯的命，就算是保住了。

厉复行不由地感到脊背上一阵发冷。

那个女人，真是狠啊。惺帝是她的亲生儿子，她说放弃就放弃了，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这个儿子，在她看来，只是个助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旗子吗？

先是帮她巩固了后位，之后又助她登上了太后的宝座，现在，又要被她拿来当做保命符。

沈启祯，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这样狠心，到底是因为，这个儿子，因为是她和昭明帝生的，所以在她心里并没有许多分量呢？还是因为，她的心，早就没有了人性？

可惜，沈启祯千算万算，也绝对算不到，他厉复行会事前给惺帝打过天花疫苗，惺帝早就没有了感染天花的可能，这才让她露出了马脚，让副医正供出了实情。

惺帝，不会挂掉。

而沈启祯，也绝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