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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十岁那年。
彼时的小镜若不过是个流浪儿,正跟着一群小乞丐围在城东的一个破落处烤火。
忽然,他看到了几天前在湖边溺死的一个小乞丐。于是他十分高兴的向那个小乞丐招手:“铁蛋儿,快过来。”
其他几人还以为他失去了最好的玩伴,伤心过度,产生了幻觉。其中一个瘦高个儿便讥讽道:“你那个短命鬼朋友铁蛋儿已经死了,现在这儿没有什么铁蛋儿,只有狗蛋儿。”
镜若一脸正经地指着铁蛋儿的方向,道:“可是铁蛋儿就在那里啊。”
一阵阴风吹过,众人当即后背发凉,瘦高个儿大着胆儿吼道:“哪里有什么铁蛋儿!你少装神弄鬼吓唬人!”
镜若辩解道:“我没有吓唬你们,铁蛋儿真的在那。”
瘦高个立刻怒道:“兄弟们,他竟装神弄鬼,扁他,看看他还敢不敢吓唬人!”
那天晚上镜若被打成重伤,而他看到的铁蛋儿在一旁劝说“不要打了。”除了他,没人听到。
自那以后,人们常常看到镜若一个人自言自语的,见到他都躲得远远地。
再后来,镜若大些便明白了,不是所有人什么都能看得到,他才是特殊的那个人。于是他学会隐藏,低声下气。
到了这往生客栈当店小二,每天听到的最多的就是谩骂。若是有骂声穿耳而来,他也不恼。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是客人还是掌柜的声音,只知骂她的。别人骂他时,他便沉默不语,待人骂过,他又笑呵呵地去做事。
低声下气,为的就是不让旁人觉得他是个另类,是个怪物。
这世上的人皆是以拳脚辱骂待他,唯有季姜是温柔以待。
他委屈的摇摇头。
季姜安抚道:“没事,没事了。以后不要告诉任何人,谁都不行。知道吗?”
镜若点点头,忍了许多年的委屈,挂了许多年的笑脸。竟在遇到季姜后土崩瓦解。他哭得像个孩子,委屈得不行。
季姜心疼的安抚着他。
许久,季姜才问道:“这儿。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吗?”
镜若摇摇头:“没…没…有了。”
季姜猜到了,只听镜若又道:“镇中……只有……只有阿若一人了。”
四人皆是大惊,原以为这城中只是有些诡异,却不想偌大的一个镇。竟然只有一个活人。
燕祁上前问道:“其他人呢?”
镜若低着头,不语。
燕祁本就生性冷淡,脸上总是面无表情,看着冷漠无比。季姜忍不住笑了笑,定是镜若觉得他凶,不好相处,便道:“阿若,其他人呢?”
镜若似是回想到了什么,吓得缩了缩,然后才道:“有……有……都……都……被杀了。”
燕祁皱了皱眉。结巴?
他道:“何人所为?”
镜若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那日他和往常一样,被掌柜的叫去后院要他将一堆菜搬往地窖。他习以为常,往常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儿都是交给他做。
待他忙完回来时,发现客栈中的人都被杀了,他跑到街上,包括欺负他的那几个乞丐都死了。整个镇中,除了他无一活口。
他吓得躲回地窖,不知过了几日,才爬出来,刚点灯就感觉到有人靠近。躲在大厅里盯着季姜和燕祁。燕南苏,秋景四人看了许久。觉得不是坏人。才将他们放了进来。
秋景凑过来道:“阿季,我觉得这儿邪门得很,咱们明天天一亮就走吧?”
镜若也抓着她的手道:“走……走…走吧。”
这儿太危险了。
季姜却道:“走不了了。”
秋景道:“啊?此话何意?”
燕南苏问镜若道:“镜若小兄弟。这些事情。发生多久了?”
镜若怯生生道:“大……大…大抵……一…一个…月。”
燕祁又问:“你既是在地窖中,又是如何得知过了多久?”
整个城中的人都死了,唯独他一个活着。还能算出时间,不叫人怀疑才奇怪。
镜若结结巴巴道:“客栈…中…的…钟……每……日…都…”
秋景忍不住打断道:“要不然你还是写吧?你这样说着不累,我听着都累了。”
镜若登时又委屈的低下了头。
燕祁道:“意念传音。”
几人点了点头,他动手在几人身上施了法。在场的人可以用意念交流。
季姜看向镜若,道:“阿若,试一下。叫一声姐姐。不结巴的那种。”
镜若点了点头。欣喜又羞怯地唤了季姜一声:“阿季姐姐。”
他并不知晓季姜名字,只是方才听秋景唤她阿季,便壮着胆儿叫了她一声。
燕南苏道:“镜若公子请继续。”
镜若道:“客栈的院中有一古钟。据说是掌柜的到仙山上去求来的,每日正午便响一声。我每日都记在心中。响了二十八次。”
燕南苏道:“你在地窖中可有听过什么动静,比如仙门世家做法事的声音。”
镜若摇摇头。他在地窖中,除了每日一响的钟声,其他声音都听不到。
季姜问道:“信灵君,你们在古月城,可有人来求助?”
燕南苏摇摇头,他在古月城中除了每日处理事物,便是准备门生客卿的课业。并未有什么人到古月城求助。
秋景也摇摇头,她虽胡闹,但若是有人到涧水台求助她还是知晓的。况且前不久,涧水台才举办了清谈盛会,并未听说这云梦有什么怪事发生。
他们一路行来,也并未见此处有何异像。若不是飞行时间太长,有些劳累想要歇一歇,只怕这镇中的事情,他们也是不会知晓的。
众人大惊,二十八次,二十八天。一个小镇,一夜之间人全都死了,附近的修仙世家竟然不知,也无人来询问。
虽然云梦的修仙家族多投靠了益州穆氏,但不乏有志之士还留在云梦。一个镇子的人一夜之间全没了。这绝对是非同小可、骇人听闻的大事。附近的居民定会向各家世家求助。
且不说秋氏和黎氏,最近的古月城也不过四百多里,一路行水路顺江而下定能在五日之内赶到。并不会一月之久都无人可知。只怕……是有人故意将这处的异像掩饰住了。
燕祁道:“来时,这空中有异像,只怕是有人设了结界。”
季姜点头附和道:“不错,若是设了结界。只要有人进来便立刻会惊动屠城之人。不是没人发现这镇中有异。只怕是察觉有异前来查看的人,都是有来无回。”
秋景登时哭丧道:“啊?那我们岂不是出不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众人还未说话,她又哭道:“早知道我就不跟来了。在蓬莱看宣禾脸色也好过死在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呜呜呜…怎么办?”
季姜劝慰道:“不会有事的……”
可秋景却全然听不进劝,自顾自地哭号着::“我要是死了,我的那些花儿可怎么办啊?我精心养了几年的。我的画儿…我的酒儿…我的诗词歌赋可怎么办啊……”
燕祁和燕南苏早就习以为常,谁都没有要劝她安慰她的意思。季姜则是劝慰无果索性坐回了原处。
几人谁也不多言,任她鬼哭狼嚎的。
季姜靠在燕祁肩上假寐,燕祁则是握着她葱白的手,不知在思考什么。
燕南苏在尽可能地跟镜若了解情况。
哀嚎了许久,秋景许是嚎累了,终是不嚎了。燕祁和季姜合力施了结界。打算在这客栈中将就一夜,明日再想破解结界的办法。
正当就要入睡时,燕祁听到了一声季姜的闷哼。立刻关切道:“怎么了?”
季姜道:“肚子疼。”
燕祁:“……”
他知道,季姜又来了。怀胎十月装得上瘾,竟然还肚子疼了起来。
果然季姜调戏笑道:“仙上,你儿子好生不乖巧。”
燕祁:“……”
季姜道:“他竟然踢我。”
说着还做出一副被孩子踢了既痛苦又幸福的模样。
燕祁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道:“既是假的,又有谁踢你?”
季姜忽然一脸正经道:“谁说是假的了。”
燕祁倏地一惊,愣道:“什么?”
季姜道:“我是真的肚子疼。”
燕祁:“……”
季姜忙解释道:“我是真的肚子疼,不是那种肚子疼,而是那种肚子疼。”
这么一解释,她自己也晕了,究竟是哪种肚子疼。
季姜被自己弄笑了,转念一想,调戏燕祁道:“燕祁哥哥帮阿季揉揉呗。”
她原本只是想逗逗燕祁,却不想燕祁真的抬手在的腹部温柔的抚了起来。动作极其温柔,好似季姜肚子里真的有一个小燕祁。隔着衣衫季姜都能感受道他掌心的温暖。
燕祁目光十分柔和,完全没了往日的冷漠和深邃。
季姜撩拨问道:“这么喜欢,咱们回去生一个呗。”
燕祁:“……”
季姜问道:“仙上喜欢男孩还是喜欢女孩?”
燕祁淡淡温声道:“都喜欢。”
只要是你生的,男女的女的我都喜欢。
季姜道:“那咱们便生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像你,女的像我……唔……不行,男的若是像你这般冷若冰霜,怕是将来没有那个姑娘会看上他的…还像我好些。女孩的话……你就保护我们娘俩…男儿的话…你们父子俩保护我……”
见她兀自规划未来,燕祁正色道:“阿季…回去…我娶你吧。”
季姜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燕祁一字一句道:“回去,我娶你。”
季姜笑着问道:“当真?”
燕祁道:“自然,历劫之后,请兄长和叔父为我提亲。届时定八抬大轿风风光娶你进上音阁。”
季姜道:“不许骗人。”
燕祁道:“不骗。”
季姜忽然揽着燕祁的脖子。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真情告白道:“燕祁,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燕祁回吻了一下,道:“我也是。”
季姜道:“我等着你来娶我。”
燕祁微微一笑:“嗯。”
季姜伸手道:“拉钩。”
燕祁皱了皱眉,同她拉了个钩。
季姜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燕祁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两人在一个诡异的小镇,一家破落的客栈,当着三个熟睡的亲人的面,定了终身。
世界万物皆是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