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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头土脸的金丝拿着那一小瓶香油回了聚萍院里,裴二娘子正坐在回廊下让小婢女替自己净了手,往手上涂着凤仙花汁水,房里没有冰盆,饶是已经暮色昏昏了,还是热得恹恹的,没个精神头。
见她回来了,裴二娘子才有了点笑容:“怎么去了这许久,厨里可备好了?”
金丝低声道:“柯大嫂子说,昨儿那尾鳜鱼还是三郎君办喜事时留下的,再没有了。”
裴二娘子瞪大了眼:“你没说是我要的?香油没给她?”
金丝嗫嚅着将手里的香油放在回廊的栏杆上:“她不曾要……”别的话却不敢再说了,秋实园里当差多一份月钱的事更不敢说,怕一会娘子又该泪水涟涟哭自己命苦,还要哀怨堂堂世家娘子沦落到杜家被人欺负。
裴二娘子愣了好一会,才泄了气得瘫坐在席上,十个手指头上包了芭蕉叶,挥着手让小婢退下去:“这府里个个都是势利眼的,这是打量着我是进不了杜家的门了,都不拿我当正经主子看了。”
说起来,她又是一肚子苦水:“当初刚来这府里,谁不得恭恭敬敬称呼一声二娘子,从长安裴家来的是这种江宁城的小门效能比得吗?姑母当年都是低嫁,我更是委屈。”
“可就是我肯委屈,他们却还……”她说着说着眼泪又来了,笨拙地用小粽子一样的手指接过金丝奉上的手绢,按了按眼角,“如今更是不把我当回事了。”
这些话金丝早就听絮了,那一日不数个十几遍,便是个再心思细腻感情丰富的也都麻木了。
何况长安裴家不是不曾来接过这位二娘子,裴家虽然败了,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衣食温饱还是供得上的,也没有要自家娘子在外边养着的规矩,使了人来江宁城接过。
只是那时候杜府还算兴旺,杜老尚书虽然病故了,留下的家产却还不少,良田庄子族产都富裕,裴二娘子舍不得这边的贵娘子生活,又惦记着杜霍这么个好归宿,怎么也不肯回裴家,就留在这边了。
现在的怨天尤人还是杜家败落之后才有的。
金丝心里胡乱想着,手上的动作却是熟练不已,转身去廊下的铜盆里拧了手巾,上来给裴二娘子擦了脸,嘴里讷讷劝着:“娘子宽宽心,会越来越好的,夫人与三郎君还是念着娘子的。”
裴二娘子抽抽噎噎止住了哭声,看看天色将暮,腹中也饥饿了,这才唤了金丝:“教人送了饭食进房来。”
一眼又瞧见了那瓶香油:“把这个收进妆匣里去,下一回还用得上。”
金丝木木照着吩咐再拿起了那小半瓶子香油,往房里走去,连话也不想说了。
等到饭食送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了,提了食盒进来的小婢银锦满是兴味地进来,一边开了盒盖往外端菜食,一边叨叨开了:“娘子怕是不知道,秋实园那边好不热闹,厨里都在说呢。”
裴二娘子扫了一眼那几个菜式,不过是一碗素头,两张风茄夹饼,再就是三两片薄得可怜的熏肉,油花子都少得可怜,看得她直渗牙,更是闷闷不乐:“又是什么事?那边怎么整日没个消停的。”
银锦兴奋地红着脸,用袖子掩着嘴低声道:“听说是萧大娘子要给三郎君挑人伺候,把陪嫁来的那些都叫到房里一个一个挑呢……”
她话没说完,裴二娘子手里的筷子已经掉在了桌案上,木木愣愣看着她:“你说什么?她要给谁挑人伺候?”
金丝吓了一跳,忙上去收拾,银锦却还是没反应过来,照直道:“给三郎君呀,说是已经挑了三四个好模样的放在正房里了。”
恍若晴天霹雳,裴二娘子这一刻魂飞魄散,撑着桌案站都站不起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呀!
她费心费力这许久还没能嫁给表兄,可这萧氏刚嫁进门就要收房里人伺候表兄,一收还收了三四个,都是好模样的,这以后表兄……
完了,完了,她怕是没盼头了!
她梗着脖子张开嘴,眼看又要哭出来了,金丝实在是受不住了,快步上前用手绢捂着她的脸:“娘子莫急,莫急。”
她再把那些话又哭一遍的话,金丝怕也要疯了,她只能搜肠刮肚地找话劝她:“不过是收几个伺候的人,娘子不必放在心上的。”
裴二娘子已经再控制不住了,尖叫起来了:“可现在在这府里谁又正经当我是回事?要是连表兄都忘了从前的事了呢?”
金丝也没了主意:“那,那可要去见萧大娘子,与她说一说?”
裴二娘子这会子却是擦了把泪,恨恨道:“见她有什么用,我如今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过问她房里的事?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要见也是要去见表兄。”
金丝低下了头,心里却是不愿意:“上一回不是去见了,可三郎君他……”
裴二娘子也想起了上一回的事,费了那许多心思,偏偏临到头了杜霍抽了手,去了萧容悦那里。
她烦躁地起身来,在房里踱步:“这样下去不成,那萧氏分明是个疯的,自己还没坐稳就收了这许多人,难道还打算靠这个笼络住表兄?”
她想了许久,像是打定了主意,咬咬牙转身去妆台上的小匣子里取了一对赤金莲瓣耳坠子,塞到金丝手里:“去寻二门上的冯婆子,让她把送去邸店把这个抵了换些银钱替我置办几样东西,剩下的钱给她,只要她帮我好生留意着表兄的事,明日表兄什么时候回来立刻递了消息给我。”
金丝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一对耳坠,往日里娘子最是看重银钱,她跟着娘子身边这么久连一个铜子的赏钱都没得过,怎么娘子突然这样大方?这到底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