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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渠从书房走出,看到张祖娥将晾干的衣物里外成套挂起来,而不是分件折叠存放,感到奇怪上前问:“弟妹,这是何故?”
张祖娥挤出笑容:“三郎吩咐的,说是要把这套衣裳挂起来,以便日夜观瞻警示自我。这套衣服是三郎入宫时穿的,出来时穿的也是这套。”
这么一解释,张渠抬目细看,果然已经洗的脱色泛白,起毛,两腿膝盖处各留着个窟窿。
“那段日子也委屈了三郎……弟妹先忙着,咱还要去师尊那里取些东西来。”
张祖娥微微欠身,对身旁夏折柳扭头示意:“送送张先生。”
待人离去后,张祖娥提着这套衣物进入书房,挂在屏风内侧。望着这套洗干净的破败衣裳,张祖娥双眸泛起水雾。
她了解赵期昌,她的丈夫喜欢的是干净,最大的骄傲就是自家的尊严。结果倒好,宫里将近三个月的软禁生活毁灭了赵期昌的生活习惯以及精神。
这套洗干净的破败衣裳,在赵期昌看来承载的是他的遭受屈辱的抱负和产生的怨气;而在张祖娥眼中,那个果敢热忱,待人温和的丈夫已经发生了蜕变,而眼前挂着的不是一套衣裳,而是一层蜕壳。
赵期昌将军中事务理顺之后,赶在宣武门关闭前入城。
他出宫本是一件只关系他个人的事情,可他出宫是要整合军队为出征宣大做准备的。出征宣大能算是一件宫里、朝廷还在保密中的事情,这种保密是有范围限制的。那些范围之外,又想插手、踏足进来的所谓人物们,自然会展开与赵期昌的交际。
赵期昌估计,他家中现在应该收到了一叠拜帖。
严府书房中,严嵩端坐面容肃正,垂眉细细审视宫里制定的出征计划,不时翻动着页面。
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停在书房门口,严嵩抬眉斜视过去:“庆儿?”
严世蕃踏步迈过门槛儿,手里端着木盘正中盛放红梅寿字盖碗茶,抬头笑着:“刚炖好银耳粥,孩儿顺手就递给爹端来了。”
严嵩指了指桌上空位,放下手中折子问:“鸿儿、鹄儿要去东宫做事,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看?”
严世蕃将圆凳摆到桌案旁,落座后握着调羹轻轻搅动冒热气的银耳粥,垂眉看着桌上那白色素锦裱裹并无题字的折子,一笑:“都是将门虎子,生来就有打仗的秉性,孩儿琢磨着能为国出力自然是好的。”
文职没有世袭的说法,世袭武职是严嵩这种大员留给子弟的一种退路。当初严世蕃一直无法产子,为了严家烟火不断,严世蕃就收养了两名边塞军烈子弟为恩养子。
“你倒是狠心……可为父舍不得。赵梅川那一战打的太过顺利,以至于鸿儿、鹄儿以为疆场拼杀犹如儿戏。让他们跟随赵梅川作战,为父怕有些人上下其手,里通外敌陷赵梅川部于绝地。”
严嵩掺杂几丝白色的眉头皱着,语调缓慢:“皇上那里抛出赵梅川做弃子,这是赵梅川的机会,也是赵梅川的劫难所在。这枚弃子抛出来,成龙成虫是赵梅川的事情,不论成败于我严家而言不增不减什么富贵,因此让鸿儿、鹄儿跟随赵梅川没意义。我严家要考虑的是盯紧朝中,赵梅川这么一动,朝中的麻烦事才开始。”
“我严家都自顾不及,哪有搅合赵梅川事情的功夫?”
严世蕃听着心急,搅着银耳粥道:“爹,事情不能这么看。孩儿倒是觉得鸿儿、鹄儿应该随军出力,因为赵梅川能胜,那朝中自然一切无虞;若赵梅川败绩或全灭,那朝中的风波必然极大。届时,鸿儿、鹄儿留在京里也无什么作用,反倒有覆巢之危。”
他的意思很简单,也合理。
严鸿、严鹄跟着赵期昌作战,打胜仗自然一切都好,朝中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若是赵期昌战败,其中因由以内鬼为主的话,那朝中的风波就大了,说不好严家会被全灭。
与其这样不如让严鸿兄弟随军,哪怕战败或全军覆没,也有逃出生天保住命的机会。
如此合情合理的投机计划,却无法打动严嵩,严嵩接住银耳粥吃了起来,就是不给严世蕃一个准信。
“爹!”
严世蕃忍不住低呼一声,严嵩只是抬头:“庆儿还有旁的事情?”
“爹,你不许鸿儿他们哥俩随军,总得给孩儿给这俩兄弟一个说法吧?”
严嵩放下调羹,眯眼:“你要原因,那为父给你一个原因。为父不愿与赵梅川有关联,看皇上的态度,赵梅川封侯有望。你要明白,朝中文官、武官近些年来屡屡坏事,皇上想要重立勋官。”
“勋官?”
严世蕃眨眨独眼,他对勋官体系并不了解,因为随着土木堡之变,勋官集团集体阵亡、断绝传承正好一百年。对那些无关自身的东西,严世蕃向来缺乏兴趣。
勋官,简单来说就是武勋昭着而因功封爵的那批军功贵族,这帮人起源于开国,彼此联姻跟皇室关系、血缘密切,大多数勋官家族与皇室有亲戚关系,又被称作勋戚。
勋戚是皇室最后能依靠的几支可靠力量之一,比武官、文官,勋戚这一层次与皇室的关系更好。
换个角度来看,勋戚与皇室没区别,是荣衰一体的;若有区别,那就是皇室的军功最大是领袖,勋戚的军功小一些,是追随者。
整个天下都是勋戚、皇室祖上打下来的,那看待天下的眼光必然是一样的:这天下,是我们的,如何分配应该由我们说了算!
朝中文武与勋戚的差别就在这里,这种差别也体现在朝中官员与皇室对‘天下’的看法上。
官员们认为朝廷是治理天下的地方,是大公之地,能来朝廷做事的无疑是天资超群之辈,这是天赋,跟血缘没关系!朝廷是治理天下的大公之地,那天下的东西如何分配,自然该朝廷说了算!
简单来说,勋戚跟皇室是军功贵族集团;而朝中官员则是官僚集团。
天下的资源是有限的,谁都想要更多,那就是矛盾所在。这种矛盾到了万历、天启、崇祯三朝更是无法调和,比如天启朝的阉党五彪许显纯、田尔耕、孙云鹤等人,就是公主外嫁后的后裔!
土木堡之变前,天下实际兵权尽数操于五军都督府,五军都督府由勋官轮流掌事,要么外派执掌边军,父子兄弟一茬茬有序补充,使得实际的领兵权一直握在皇帝、勋戚组成的军功贵族集团手中。
而土木堡之变时,死掉的可不仅仅是老一辈掌权在职的勋戚,还包括中生代。毕竟是天子亲征,优秀的新生代也在军中,这就导致勋戚家族爷孙三代直接战死……
这种老一辈、中生代集体覆灭的结果是恐怖的,因为留在京城的新生代在威望上、手段上,根本压不住文官、武官。结果就是一百年后的今天,勋官消失在朝堂后武官地位大幅度降低,文官独大的局面下又开始党争……
正德皇帝是一个劲的抬高武官的地位,结果引发的反弹太大,跟肃贪的成化皇帝一样,被抹的跟乌鸦差不多黑。
而嘉靖也在想办法缓解文官党争问题,学正德皇帝一味拔高武官地位可以说是不切实际。那就换一个思路,提拔一批手握实际兵权的武将,将这些武将补充道勋戚队伍里。
这样勋戚阶层就能重新获得兵权,再通过一层层联姻手段同化新的武勋贵族;实在控制不住,文官的反弹就能冲死这类失控武勋贵族。
这个苗头能从各方面看出来,典型的有两个,比如上一代武定侯郭勋,生前被擢升为翊国公,可惜这位新国公目光短浅了些,不然今后国朝就没了武定侯,却有世袭的翊国公。
第二个苗头就是陶天师求雨封伯事件,为了降低难度,嘉靖前年就给了陶天师‘许支伯爵俸禄’的待遇,也就一年两千石的额外俸禄。
表面上看起来嘉靖在作贱爵位的含金量,可一旦以军功封一批实权将领为侯伯……到时候侯伯爵位在身,这些武人将领还会怕文官?
就以刘磐为例,这个人若封世袭伯,皇帝还许他执掌旧部兵权……以刘磐的性子,骑马上街与内阁成员的轿子刮着了,他绝对敢扬起马鞭抽对方:没什么好怕的,爷是世袭超品伯爵,你一个正五品大学士算个毛!
别说刘磐,若赵期昌顶着世袭侯爵的帽子,手握数万大军的指挥权。别说五品大学士,就是六部尚书惹了赵期昌,赵期昌也敢带人放火烧了对方家门!
只要拥有世袭爵位,只要不是跟皇室做对,那几乎拥有了免死金牌……遇上朱元璋一类的皇帝不算。
毕竟勋戚是军功贵族,真正的领袖是皇室,不是朝廷,更不是什么上级!
一个掌握兵权不跋扈,不得罪朝臣的勋戚,不是一个合格的勋戚!
毫无疑问,培养勋官集团是一个长时间的计划,而赵期昌只是凑巧赶上了。
面对一个可能是勋官领袖的人物,作为文官领袖的严家,真的没必要、也不能去交接!
甚至为了让皇帝放心,严家还要跟赵家咬起来,咬的越狠皇帝越放心,两家的小领袖身份就越安定!
严世蕃的投机策略是没问题的,可那是建立在现有局势下的。
一旦新的武勋贵族成批次出现,朝中形势将会大改,有可能恢复到土木堡之变前的形势:三足鼎立。
缺少勋官的朝廷是不健康的,为了弥补勋官的缺憾,这才有了阉党的替补。
至于赵期昌战败?
严嵩知道传统的卫所武官恨死了赵期昌,会不约而同的抵制、下绊子……可别忘了,勋戚阶层为了重回朝堂已经忍耐了四五代人,足足一百年时间!
赵期昌在宫里被软禁快三个月,多少卫所武官、进士将领打军队的主意……可都被坐营武臣、武定侯郭守乾给顶了回去!
郭守乾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意志和底气?
没有,郭守乾的背后站满了人,这些人与郭守乾沾亲带旧,他们督促、鼓励、要求郭守乾如此做……看看军队,赵期昌走的时候什么样子,回来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子!
赵期昌所部的兵马,已经成为一枚种子。
接下来的宣大战事,才是这枚种子发芽的时候,具体能长成神模样没人清楚,严嵩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自己的两个孙儿不能跟赵期昌混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