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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大内,德仁殿。
这里是除皇宫正殿乾阳殿和皇帝日常起居办公之崇华殿外的第三大主要活动场所,与东面的乾阳殿仅一巷之隔,与北面的崇华殿隔着一条位于宫城中偏南、横贯皇宫东西的主街,且出了德仁殿北门沿着主街往东便可直达东宫。
整座德仁殿被处于正中的德仁门一分为二,北面乃正殿区域,南面则是朝廷各中枢部门的办公区域,枢密府、政事堂、三省禁中分署及尚书六部值房等重要中枢机构均在此。当然,各省、部本署因人员和场地的限制皆设在宫外,毕竟皇宫空间有限。
中书省禁中分署,更深夜寒烛昏黄,剪影攒动人正忙。
因政事堂设于中书省,故而宰辅将相们每日都会在此办公,和议朝政。
太子奉旨监国,自然不可能缺席。正堂主位上,着绛袍常服的少年太子正在批阅奏疏,座下左右分列整齐的空桌椅,幞头紫袍金玉带的慕谦与枢密副使林煊一左一右立于堂下。因全国各地军报一律都是送到枢密府再转呈御前的,而太子近日都在政事堂办公,故而慕谦和林煊两人差不多是轮流来政事堂与太子合议各地军报的,偶尔两人会像这样一同前来。
太子名唤隐,时年只有十六岁,虽然年少,倒也算勤勉。自天启帝出巡以来,他特意下令将所有呈上来的奏疏都送往政事堂而非东宫,以免诸位将相来回奔波。在奉旨监国的这些日子里,他也不曾有一日迟到或缺席,且十分虚心谦和。在批阅奏疏时,他都会询问分管宰相,商议决定如何批复,确认无误后盖章交给诸相,诸相核对无误后盖章下发执行。如遇太子与诸相皆不能决之重大事项,则八百里加急送往南境,交由正在巡视灾情的天启帝亲自定夺批复。
左右大厅里,或伏案办公,或来往穿梭,或进出交接,满屋子都是头戴展脚幞头、身着圆领广袖镶边或紫或绯官袍、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绿袍的太监,司徒兼参知政事符文彦、当朝太师兼中书令裴清、号称计相的三司使吴启、中书侍郎平章事顾节以及门下侍郎平章事兼帝都戍卫禁军大将军冯远等俱在。伏案办公的是清一色是紫袍,来往穿梭和进出交接的则有紫有绯有绿,递进来的是太子批复过后盖有东宫玺印的奏疏,送出去的是经诸相复审无误后加盖政事堂印章的奏疏。
除了名誉上的中书令外,其余三高官官早已被架空,不参与议政已久,固皆不在列。
之所以说是名誉上的,只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是真正的宰相,从前位同宰相的三高官官早已名存实亡,如今的三高官官通常都是当做荣誉虚衔,用来加授给有功之臣的。
正堂之中,看着正全神贯注批阅奏疏的少年太子,除了人臣该有的恭敬,慕谦眼中还充满了慈爱和希冀,就好像是看着自家终于长大成人的孩子一样。
多年的杀伐让他养成了常年练武的习惯,即便留京任职很少再领兵打仗征战沙场,他也不敢有半点懈怠,只要一有时间就舞舞刀枪练练拳脚,故而他虽已年过半百,但体格依然健朗,气度不凡,不怒自威。可他又偏偏生了一副待人亲和的好脾气,与人说话都是和和气气的,全然不像一个杀伐决断的乱世名将,大魏威名远扬的护国柱石。
但见太子批完奏疏,盖上东宫玺印,交由贴身太监转递给慕谦。慕谦双手恭敬接过奏疏,而后对太子揖道:“殿下,已经三更了,您该回宫歇息了,保重玉体要紧。”
太子温文道:“多谢慕公好意,但陛下临行前特意嘱咐四郎,诸公皆为国之栋梁,四郎年少,才疏学浅,尚难堪重任,当多向诸公讨教治国之道,四郎不敢有违。诸公尚且秉烛忙碌,四郎岂敢独自偷安。”
慕谦满面笑意不住点头,一脸“大魏终于后继有人了”的欣慰。
“太子殿下勤勉贤德,实乃大魏之幸,百姓之福。”
“慕公谬赞了,四郎年纪尚轻,学识浅薄,一切还要仰仗诸公。”
“殿下言重了,辅佐殿下本是臣等职责所在。”
太子含笑点头,慕谦再行一礼:“臣等告退。”
正欲离开时,左厢房突然传来一个太监捏着嗓子的惊叫:“哎呀,相公!相公您醒醒!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及慕谦听见异动一个对视,太子立刻起身走下阶来,慕谦则恭敬尾随其后向左厢房快步走去。
左厢房中,左侧临窗像是学堂一样的办公区域沿窗整齐排列,每个分区都有一盏明亮的纱灯,四角高足长案上皆摆满了奏章书册典籍等,看起来就是一派繁忙景象。右侧则是排列整齐的陈列架,架上满是分类归档的奏疏卷宗。
而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围在了第二张长案周围。包围圈中心,吴启抱着晕倒在地的顾节一边掐人中一边焦急不已道:“顾相!你醒醒!醒醒!”
旁边冯远也可劲儿地椅着顾节,既粗暴又焦急道:“喂!顾修竹,快醒醒C端端地你怎么就倒了,没事儿吧你,啊?醒醒!”
吴启责怪冯远道:“清源!顾相都这样了,你还如此粗声粗气地,未免太过失礼!”
冯远一脸无辜道:“我也没说什么啊,我这不也是替他着急嘛~”
说着,他又朝顾节脸上接连拍了几巴掌,拧着浓眉大眼凶巴巴道:“喂!顾修竹!快醒醒!你到底是怎么了!顾修竹!”
在他看来力道不算大,因为他是习武之人,可人家顾节是从没练过武的文弱书生,这巴掌打在他脸上,疼不疼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后,顾节果然就醒了,也不知是真的自然醒了,还是疼醒的……
顾节醒来使劲皱了皱眉头,然后本能地抬手揉了揉还在打转的脑袋,此时一个老者和蔼关切的声音传来:“修竹啊,你是不是累过头了?不行就回府去歇着吧,反正今日的公务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我们,你不必担心。”
顾节抬眼见是司徒符文彦,接着环望周遭,见满屋子的人都围着他,又见自己坐在地上,吴启正扶着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晕倒了。
他挣扎着起身,吴启还一脸不放心地扶着他担忧道:“顾相,若是身体不适,切勿勉强,还是听定南王的劝,回府去歇着吧。”
顾节起身站稳之后,十分有礼貌地向吴启和众人揖礼致谢:“多谢诸位关心,顾某无碍了。”
顾节转圈作揖致谢,视线一扫,看到了厢房门口的太子众人,连忙躬身行大礼道:“太子殿下!”
屋内众人因是背对门口且都专注于晕倒的顾节,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动静,此时听见顾节的话,众人才纷纷回头,然后自行分列两旁让出通道,齐整躬身行大礼道:“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还是一派谦和之态道:“诸公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太子殿下!”
太子径直走到顾节跟前,毫无架子关切地问:“顾相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宣太医过来瞧瞧?”
顾节恭敬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臣并无大碍,想来应是这几日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回去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
“当真不用叫太医来瞧瞧吗?公乃朝廷重臣,当此非常之时,四郎还有许多地方需仰仗于公,还望顾相多多保重身体才是。”
顾节眼里泛起晶莹的光芒,冲太子深深一揖,而后平身道:“多谢太子殿下,臣谨记殿下教诲!”
太子含笑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场虚惊过后,众人也都纷纷散去,自觉回到各自岗位,除了诸位头头脑脑。
冯远见顾节活过来了,刚才的火爆担忧通通不见,转眼就又换上平日里的欠揍口吻小声嘀咕道:“书生就是书生,如此弱不禁风。不过是熬了几个夜而已,竟然就累得晕倒了,真够娇气的!”说完还极度欠揍地撇了撇嘴。
冯远的声音虽不大,但足以让在场的人听清楚,尤其是近在咫尺的顾节。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忍住了还嘴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