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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是从对面的玉香楼下传来的。一个裹着绿绸头巾,上了年纪的女人叉着腰站在楼下骂骂咧咧,她脸上的*铺的很厚,我在这儿都可以看到,她骂人时嘴边的*恨不得往下掉。
女人的大嗓门在街上显得十分尖锐:“进了咱的店,拿了咱的银子,如今倒想起来领女儿了。咱玉香楼可是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界儿?当初卖女儿的时候腆着脸哈巴巴儿地求着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那时候卖俺闺女,老汉俺实属无奈啊!如今家里的债都还完了,怎么忍心叫俺闺女继续在这儿干这种事啊!”一个身穿短褐的老汉一脸苦屈,声音也跟着那女人的嗓门抬高了声调。
“呸!早先卖女儿的时候你怎么不厌嫌?别在这儿影响我做生意,你再胡搅蛮缠,我就叫人轰你了。”女人连“咱”都不客套了,说完就打算回楼里。
老汉急急地赶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衣角:“马夫人,您行行好,看在俺老汉就剩这一个女儿的份上,叫赎她出来给老汉俺送终啊!卖俺闺女时你给了俺二两银子,今儿个俺带来了,只求马夫人叫俺把闺女赎回去啊!”说完连忙用另一只手往衣袖里掏出一个布包。
“哎!你这人!”马夫人忙推开他的手,一脸嫌弃地看着被他抓皱的衣角。瞧着他用皱巴巴的布裹着的二两银子,冷笑一声:“我说大爷,你女儿这几个月在我这里吃好的,用好的,穿好的。你瞧瞧咱们这儿的姑娘,身上穿得可都是好料子,脸上傅的粉,唇上点的胭脂,哪个月里不得花上几两银子?二两银子,也亏你拿得出手。你儿子的事,我可都知道。上个月死在外地了。如今死了儿子倒想起来赎闺女了。你这二两银子,恐怕还不够我两天的灯油钱!”
老汉似乎被说中了心事,脸变得越来越红:“老汉是个穷人,又有什么办法呢?早知道我儿会出这种事,绝不会凑钱让他出去啊。唉,穷苦人就是穷苦人,不该想着法子发大财啊。”老汉的话似乎含了无限的悔恨。
马夫人可没有耐心听他接着讲下去,她鄙夷地看了那老汉一眼,说道:“你要真想赎回女儿,也可以。给我二百两,我就让你把她领回去。”
“二……二百两?”老汉的红脸瞬间变紫了,话也说不清楚。“你……你咋能……二百两!”
“哼,没有吧?没有就回去吧。也别在这妨碍我做生意。等什么时候有了钱,再来找我。”马夫人说完话,扭臀进了玉香楼。
周围看热闹的也是一片哗然,个个都说这老鸨太不近人情。可玉香楼前面站着四个彪形大汉,谁也不敢真正上去理论,只是在远处嚷嚷着:“转眼就提升了一百倍!这老鸨太心狠!”
“唉呀,无商不奸嘛。玉香楼的老鸨马夫人可是出了名的奸猾。”
人群渐渐散去,老汉愣在玉香楼前,嘴里喃喃着:“二百两……二百两……”
我在楼上气不过,想骂人,可又想不到一句骂人的话,想拍栏杆,又嫌手疼。只好转过来,踢了一回凳子,算是气顺了些。
邻座忽然传来“噗嗤”的一声笑,我转过头怒视着他。
只见邻座坐了一位男子,也是裘衣裘帽,不过他穿的是官靴,手上还戴了副不知什么皮的手套。他也是一个人,桌上只点了一盘小天酥和一壶酒。此刻他端着一只酒杯,一双乌漆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瞪着他:“你笑什么?”
他居然又笑了,只是这次没笑出声,还佯装喝了一口酒,用酒杯遮挡脸上的笑意。
他淡定的模样让我有了种火大的感觉,我继续瞪着他,微微抬起下巴,绝不在气势上输给他。
他倒不在意我这些举动,缓缓开口:“我笑姑娘有侠义之心,却无侠义之行,只知道欺负凳子。”
他居然说我没侠义之行,我心里尴尬,嘴上却回道:“我可没有二百两,难道你有二百两?”
我原以为他会被我哽住,没想到他居然把酒杯“当”地放在桌子上,字正腔圆地说:“有。”
我狐疑地看着他,他一身行头朗净,袖口狭窄,身旁又无包裹,怎么也不像揣了二百两的样子。他不顾我的眼神,竟自站了起来,叫了声:“小二,记账。”径直下了楼。
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这才回过神,连忙趴到窗边向下看。
他步履矫健,眨眼间就走出了醉仙楼。
那老汉还在呆立在原地愁眉苦脸,嘴里念叨着“二百两”。
他上前拍了拍老汉的肩膀,说道:“老人家,我给你赎女儿。”
“啊,”老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见他穿的是官靴,打扮不俗,倒也真的喜笑颜开:“你,你说你要给我赎女儿?二百两?”
他淡淡一笑:“二百两,我给你赎。”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方才看热闹的人又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玉香楼的老鸨也听见了他的话,晃着帕子走了出来。“这位爷,我刚才听见,你要替这老头儿赎女儿?”
他的脸转向老鸨,老鸨瞬间愣了一下:“是……是裴……”
“废话少说。”男子打断了老鸨的话,从袖口里掏出两张票子。“把卖身契拿来便是。”
老鸨恍然回过神来,满口应承着:“哎,哎。迎喜,还不快去把春杏的卖身契拿过来。”
一个长得还算标致的姑娘应了一声,看了那男子一眼,匆匆跑回楼里,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只匣子出来。
老鸨从匣子里拿出卖身契,一脸谄笑地捧了过来。“这是春杏的卖身契。”老汉儿在一旁呆呆傻傻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男子将卖身契递给老汉,老汉愣了一下,连忙抓到了怀里,嘴里不住地说:“谢谢……谢谢大爷……大爷真是我和杏儿的大恩人啊……”
男子转而将银票塞给了老鸨,淡淡地说:“拿着。”
“哎,哎。”老鸨似乎也是惊魂未定,听话地收下了银票,什么也没说,呆呆地看着那个男子。
真是奇了,他看起来身上并没有带银子,却带有票子。那票子是什么东西,赶明儿我也要叫顾明鸢给我弄两张,放在身上多方便啊。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他迈步走了,临了还不望往醉仙楼上张望,挑衅地看了我一眼。我正愣神时,他还向我笑了一下,随即消失在茫茫人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