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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今天咱话说到此处,我便和你交个底。”大鹤看了眼正在用筷子挖盐津鸭蛋的余念,见她没瞧着自己,所以面色更加坦然。有的话,他大概是说不出口的。以前说不出,现在也说不出。即使那个时候他被鬼爷搭救,刚刚来了龑会做他的私人医生时,也没有对他说过自己和家族的渊源。大鹤是觉得耻辱的。因为哪怕是这个名字,都是耻辱。余还大概是坐得累了,双手撑在床沿挪了挪身体,又拉了拉盖在膝盖上的被子。一双脚虽然抵着脚踏,却早就没什么知觉了,只是脊背发麻,坐得久了,总是累得很。可大鹤的事情,值得他坐直了身子好好听,因为这是他心里无法逾越的难关,每次不过都是寥寥几语,从未说得详细。余念是知情的,那是付潭齐酒醉后的版本。那时候,余念还不知道付潭齐口中的弟弟就是大鹤,是和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人。可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哪儿有那么多能说的明明白白呢,不过都是所有人的一念之间罢了。“我是不会回付家的,现在不会回,哪怕有一天付潭齐真的掌了付家的事儿,击垮了他二叔,我依旧不会再回。我刚来这儿,您问我叫什么,我说我叫大鹤,可我没有姓,您当时没有和我计较,我便以为您是懂得我的。往后也是如此,我会好好照顾您,伺候您百年,如果有一天您不在了,我就继续照顾大小姐,若是大小姐不需要我,嫌我给她添堵了,天地这么大,我自然也有能立足的地方。”大鹤的态度决然,是宁死不会再回付家。八抬大轿来请他都不会回去。人这一辈子,草草几十年,总得有自己的坚持,更得有心气儿。那些不想原谅,或是不需要原谅的事情……就算了,他不想勉强自己做一个大度的人。他也好,付潭齐和付舒也好,老死不相往来,大概是最好的。余念从未听大鹤说过这么多的话,脸上带着少年人的孩子气。他分明也是个三十岁的人了。他分明在平日里总是淡然如水、稳如泰山的。但好像也印证了严华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这龑会里的人,谁没有点儿故事呢?大鹤原名叫做付鹤川,他和付潭齐的名字都是他们的母亲所起。付妈妈是个博学多才的女人,这两个名字里都隐含了她对于自己孩子,或是婚姻生活的期盼。谭天说地、举案齐眉。鹤立鸡群、百川归海。她是从小地方来的人,家里没有钱,是爷爷奶奶卖了家中所有的田地才供她读了高中考上大学的。城市的生活自然和小乡村不同,花花世界诱huò很多,而除去那些诱huò,更让她头疼的便是学费、生活费。付妈妈从离开家后便没有再问爷爷奶奶要过钱,读书的学费便全部要靠她自己挣。起初,她会打工,刷盘子、加油站加油……什么活儿苦做什么,很少吃过一顿饱饭,只为了能尽快存够下一年的学费。付妈妈的高考成绩并不差,可在人才济济的a市,她只能勉强读个专科。专科院校的风气两极分化严重,她的室友见她打工辛苦,便帮她想了个省时省事的谋生路径。到酒馆去陪酒。付妈妈从小长在爷爷奶奶身边,会唱点儿小戏,也会点儿昆曲,再加上她姣好的外貌和身段,入了酒馆的门,挣钱并不困难。就是在那酒馆里,她遇到了付潭齐和大鹤的父亲,当时的付家大少爷,付堂。或许这会是个郎情妾意值得传为佳话的爱情故事。富家少爷和酒馆陪酒女排除万难走到一起,轰动整个a市。可甜美的爱情大多是要被现实打败的,尤其是在那个年代里……富家少爷的父亲还当权,掌着一个家族的事,那时候的男人和女人们,总是没有什么勇气,至少……付堂没有。付妈妈本名叫做肖红玉,这是个风尘气很重的名字,也是认识了付爸爸之后,才改了名。新名字是付堂取的,叫做肖迪。这个名字的寓意也是在付妈妈心痛带走两个孩子的时候才了解。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其实他从未想过给她一个名分,他只当她是个妾,所以才要‘弗求弗迪’,不求禄位不钻营,她还是输给了他。付堂在那个年代里是a市有名的才子,家中的生意虽然都有他的父亲照管,但有家老报社是他负责的。他的文采飞扬,对于实时的点评一针见血,除了日常经营,也经常在报社里发表文章。肖迪肚子里的这些墨水便都是和他学的……风流才子,婉转佳人凑在一处,很快便生了情愫,情之所起,肖迪很快有了孩子。付堂哄着肖迪退了学,将那个孩子生下来,也安排了住处,将这对母子偷偷养起来。而这些事情,付老爷子并不知情。又过了三年,他们又有了第二个儿子。肖迪被这个男人的才情和举止吸引,甚至被他三言两语哄的不再想要个名分。那时候她想的那样简单,她只想和她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守着他们的孩子。哪怕她已经一无所有,连学都没有读下去。未婚先孕对于小地方的女孩子而言可是要被扒皮搓骨的大事,更不用说是一连生了两个孩子。肖迪和娘家闹掰了,爷爷也因为她的事情缠绵病榻,没过几年便去世了。可她的整颗心都在付堂的身上,为了他失去理智、忘乎所以。让肖迪觉醒的是在她的大儿子谭齐需要上小学的时候……他们母子三人都没有户口,连个学校都找不到。付堂说这个事情他会解决,可是一年年拖过去,付潭齐到了八岁,却还是在家里和她学习,连个学校都去不成。那是肖迪第一次顶撞付堂。问他什么时候会娶她,什么时候能给她和孩子一个名分,什么时候能让她的儿子们过上正常孩子的生活。付堂瞠目结舌,那表情像是在指责肖迪的痴心妄想。他从未想过要娶她,从未。一个连大专都没有读完的女人带着两个孩子离家出走,这是肖迪想都不敢想的事,当然,付堂也没有想过,他只觉得她不敢,被娇惯了这么多年的女人,没钱怎么活。那时候,付潭齐八岁,大鹤五岁,都已经记事了。肖迪走的时候只带了一万块的现金,付堂买给她的首饰,她什么都没有带着。她在一个老旧的胡同里租了一间平房,和她同院子的还有一个单亲爸爸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和大鹤同岁。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重操旧业,去酒馆卖酒。可是八九年过去了,这酒馆里的生意也不是她念大学时那般的光景,而是越来越开放,她想要赚更多的钱给儿子凑学费,便只能卖了她自己。但她还是有要求的,她的恩客们不能到她的家里去,她不想让她的儿子们知道。付潭齐很快上了小学,户口是挂在付舒爸爸的名下。单身妈妈和单身爸爸是有共同语言的,两家很快熟络起来,肖迪晚上去上班的时候,会让付舒的爸爸帮她照看孩子。而付堂那个人,从她离家出走的那一天开始便像是消失了。从未找过他,哪怕她已经堕落到这样的地步,有意无意的渗透些行踪给他的朋友,他都没有再出现过。肖迪去世的时候,付潭齐十岁,大鹤七岁。她是染上了不干净的病死的……从发现病情到最后去世只有短短三个月,死的时候淋巴肿大,面目全非。两个月后,一直低烧不退的付舒爸爸也去世了,艾滋病,和肖迪一样的病情。而这种病通常潜伏期有八九年。刹那间,这对门的两间平房里,只剩下三个孩子了。十岁的付潭齐和七岁的付鹤川、付舒。付鹤川的名字里有个川字,百川归海,肖迪临死前最大的期望便是让两个儿子认祖归宗,可直到她闭上眼,付堂都没有出现,她的愿望都没有达成。是好心的医生帮他们办了丧事,帮这三个孩子联系了福利院。他们收拾东西离开那平房的时候,便说从今往后要做亲兄妹,他们三个人永远不分开。付舒年纪最小,是小妹妹,两个哥哥都宠着她,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都剩下藏起来给她。福利院的生活是有一套法则的,他们过得都不舒坦,大部分的时候会吃苦。但总归能上学,只要还能上学,他们的日子便有盼头。付潭齐十二岁的时候,福利院来了人。是个老人,说要接走他们付家的孩子。福利院的院长找到付潭齐的时候,他便有了谋划。借着这个机会他们三个人一起走……他便对院长撒了谎,说他们三个人是亲兄妹,又都姓付,都在付舒爸爸的户口下,打算搪塞过去。可付家……家大业大,付家的人不是草包,他们都糊弄不过去。他们只认付家的两个孩子,并且,带走之前是要验dna的。需要取走他们一人一根的头发。付潭齐的身份是最先被确定的,因为早年间藏在付堂在大宅卧室里的一张申请私立小学的证书和一寸照片。只是另一个孩子,在付鹤川和付舒之间无法确定。做亲子坚定的那一天来了人,是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要取付舒和付鹤川的头发。付舒被吓得一直哭,付潭齐便抱着她在哄。而也是那一天,他做了自己一生都后悔的事。两个孝子一直在哭,他便自告奋勇的为他们取样。然后,他偷着将两个人的头发掉了包,并且对所有人撒了谎。他说,他妈妈生下的是个妹妹,不是弟弟,付舒才是付家的孩子。肖迪死了,她生产的时候用的化名,这件事情死无对证。也就在那短短的几个小时里,大鹤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的,就被他的哥哥抛弃了。他一下子变成了要留在孤儿院里的那个孩子。而当院长说,付潭齐要带着付舒回付家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像被雷劈中,甚至连反口的话都说不出。只有哭,不停的哭……然后不辩解、不反驳,他认命。大鹤很聪明,记事得早。他什么都记得,父母为了哥哥上学在吵架,他爸爸的脸,甚至连他们三个人离家出走的那天他们所有人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都记得。可那一天,他百口莫辩。他不知道自己该解释什么了,也不想解释。付家很快来了辆小轿车,里面下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是他们的爷爷。付潭齐和付舒都要被接走,这一切都来得很快,甚至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付舒是被佣人抱走的,而付潭齐跑回大通铺的房间来找他。“川川,都是哥哥不好,是哥哥的错。你相信哥哥,我很快就回来接你。”“我不想去付家。”大鹤的性子高傲执拗,事情已经如此,他用不着任何人可怜。“付舒还小,身体也不好,这福利院的男孩子们都欺负她,她实在没法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付潭齐在解释,可大鹤不想听,他只觉得烦得要死。“付家没有什么好人,付堂是个坏人,他抛弃了妈妈,也抛弃了我们。我还记得他对妈妈说过的话,说她只配做个妾。我现在知道什么是妾,妾就是小老婆,这是骂人的话。”大鹤有着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的冷静,他讨厌被任何人同情,哪怕是那个人对不起自己在先。他也是微微一笑,端出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来。“我讨厌付堂,也讨厌你,我讨厌姓付的所有人,你们走吧,就当我们不认识。”大鹤撕掉了他们三个人唯一一张合影,是他们来福利院之前的那个新年照的。当时的他满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姓付的人真的很讨厌,他永生永世不想再见他们。付潭齐也好、付舒也好……甚至外面那个白头的老人,他都不想再见。他们都是讨厌鬼。也是那一天,他们才知道,其实在他们离家出走后没几天,付堂就死了。车祸,在地势偏远的全城盘山公路坠下去,车子爆炸,尸骨无存,甚至连随身的手机、钱包都被烧了个精光。而全城是肖迪的老家,他或许是去那里找她的。从某种意义上讲,或许他从没有抛弃过他们……只是这一切情况都来得太晚,肖迪死了,她到死之前,还对那个没有给她任何承诺和名分的男人心怀怨恨。或许所有姓付的人,都是骗子吧。大鹤一直这么想。付潭齐说会回来找他,说会来看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更不用说,是付舒那个只会哭的丫头,他这个二哥对她那样好,她分明顶了他的位置,她竟然连个电话都没有再打过。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两兄弟便不该走上同一条路的。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一向不同。在福利院那一两年里,付潭齐心心念念的便是回付家,而大鹤却并不想回,他讨厌那个地方,讨厌姓付的人,付家对他们不仁在先,他们何必摇尾乞怜。或许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同样的成长环境也会培养出两个不同性格的孩子吧……一个看得懂世态炎凉,一个周身长满铮铮傲骨。他们原本就不是同一路的,会分道扬镳也是正常。大鹤是在十八岁的时候离开了福利院,他考上了医科大学,要去外省读书。而他在福利院生活的这几年,也经历了很多事,老院长退休,两家福利院合并,改名太阳村,孩子越来越多,生活却越来越差……他们这些小屁孩甚至要通过诗朗诵表演节目的方式引诱富商捐款。大鹤一向不喜欢把自己的伤痛说给别人听,有钱的叔叔爷爷问他身世,他也只说自己的妈妈得病去世,不曾提过付潭齐和付舒只字片语。他就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孤零零的活着,但只为自己。他也嘴硬,却从不会对任何说起他的辛酸。大鹤的学习成绩很好,到了大学之后,被教授们奉为天才。可他没有钱,没有钱的医学生会错失掉很多去国外交流学习的机会,除非学校愿意为他出资。可学校不会次次都为他出资的,奖学金他年年都得,学费的来路便有了,可再多的……他实在分身乏术,他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学习上,不可能消耗自己去打工赚钱。认识鬼爷……是他在念研究生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实在缺钱,便偷着接私活儿,做黑医,为其他小诊所的人看病,做手术。他西医外科手术和中医都擅长,无论是上手术台还是开药方,胆大心细,救活了不少的人。可也有他救不活的人……他这辈子只有一个人没有被他救活,而那个人沾了黑色势力,他的手下为了报复他,直接绑架了大鹤将他运到了棉兰,丢到了那个偏远的码头上。就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余还……所有人都叫他鬼爷,可他看上去并不吓人,坐在轮椅上,一身清明,面容格外的俊秀。他的年纪不大,而在某一瞬间,被绑成粽子的大鹤在他的身上仿佛看到了大哥的影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