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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下(2)白衣白帽抬棺送葬 黄天黄地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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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哀嚎之声顿起。

不防备地竟然坐着睡着了,包晓星睁开眼一抖擞,见大姑妈房里的老人们开始纷纷下炕穿鞋、裹上外套。

“姑,咋啦?”晓星问姑。

“要烧纸了。”

包晓星听此赶紧下炕、披麻戴孝。

“爷、叔、姨、大,走吧!”大表哥掀开门帘,和二表哥、桐生等过来一道请一众长辈。

八字胡的表哥岳父一出房门立马哀嚎起来,走至大姑妈的棺材头边,扶柩唱。

“亲家犹如一只蚕,一生勤奋又节俭;为儿为女吃尽了苦,才积得这份薄家产;只你长寿享清福,谁知你早早离人间……哎呀我的亲家母呀!”

“哎呀姐啊……我恓惶的姐啊……”姑也拍着棺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

刹那间,百十人穿孝服戴孝帽地一起跪在地上,从灵堂里到家门外。几分钟后,几声锣响,哭声渐弱,掌事人粗嗓子朝众人大喊。

“守灵结束,客人们节哀节哀。孝子们上前,一齐祭拜。”

众人起身,郭家的孝子们从大表哥一辈儿到孙子一辈儿,三十多人跪在地上,两拜六叩首以后,大表哥代表孝子们跪地上前,为亡人祭酒。酒祭完毕,众人一齐三磕头,然后起身礼毕。

“娘家人上前,男客祭拜!”

蓦地,以包晓权、包晓志、张启功、包维筹等为首的七八个男人一齐跪地嚎哭,一阵哭丧以后,众人开始祭拜,堂哥包晓权代表祭酒。

“孝子还礼!”大表哥等一众孝子跪在灵堂左侧,三拜九叩地还礼。

如此,逝者娘家的男客祭拜完毕,接着是表嫂娘家的男客们、桐生媳妇娘家的男客们,然后是郭家的女婿、外甥等按辈分分拨祭拜;男客们祭祀完毕,女孝子和女客们依此顺序一一祭拜。

又一声锣响,掌事人倾力大喊。

“最后一场家祭完毕。女婿、外甥们准备扫墓室!”

完,大表姐郭朝芬的女婿、大姑妈的外甥包晓权和包晓志三人出粒在掌事人、刘老三、执客头、礼房先生等饶安排下,在一本村执事饶带领下,三人去大表哥的祖坟上扫墓室。扫墓室,是渭北葬礼流程——起灵——的一环,女婿和外甥们拿着礼房提前备好的扫帚和簸箕,在送葬队伍出发之前,先一步前往亡人墓穴,检查墓室、打扫墓穴。几人出发以后,又一声锣响震。

“安静安静!接下来是封棺闭殓。注意啦啊!男孝子、女孝子赶紧上前,看一看慈母的最后一面!”

霎时间灵堂前哭声悬梁。表嫂、表姐、包晓星等一众男女掩面嚎啕,姑、堂爷、表哥岳父等老人们却开始挪到棺材跟前忙活起来。他们把桐生媳妇提前备好的大姑妈生前遗物——枕头、衣服、日用品等等密密麻麻地塞进亡人身盼。一来陪葬,二来固定,以免送葬路上摇椅晃伤了亡人。

“头这里还得点儿!”大姑妈伸手要东西。

“没了!”大表嫂声。

“赶紧把炕上那条旧褥子拿来,给她盖上,盖实在些!”姑吩咐。

“再来些卫生纸!”表哥的姑即大姑父的妹子索要几卷卫生纸,以固定脚那头。

没多久,棺木里塞得硬邦邦的。

“差不多了!”掌事人鉴定之后对众人,然后使足劲敲了一下大锣。

“封棺!孝子们、执事们上前!”

即刻,村里的左邻右舍们挤上前来,众人将斜靠在墙角的棺盖抬过来,然后十来个人围在棺盖一圈,有戴孝帽的村民、有孙子辈的孝子、有壮硕的男客人……

“准备好啦!起——”掌事人一声令下,众人抬起厚厚的桐木棺盖,往棺木上盖去。

以表姐朝芬为代表的女客们呜呜哇哇伏地大哭,盖棺以后男孝子们又一次趴在地上捂脸呼喊。一时间除了执事人和长辈们,地上跪了一大片。

“奏乐!”

一声锣响,自乐班子在边上吹拉弹唱。执事人们忙着用钉子钉住棺木,完事了礼房里来人捧着浆糊和红纸条上前封圈,最后,执事们用提前定做的红色绒布罩将棺木盖住。封棺闭殓,这项仪式算是结束了。

“抬灵人上前,准备入棺罩!”

掌事人打完锣,孝子们纷纷退后,十六个提前定好的精壮村民涌上前来。他们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棺材四周,双手放在棺木下,望着主事人,做好抬起的姿势。

“起棺!”

一声粗狂的指令之下,众人闷声抬起了棺材。有执事人在前清场清道,在掌事饶指挥下,抬灵人碎步地将棺木往门外的龙杠棺罩里抬去。棺材刚出屋子,便有一执事人将棺木旁边的长明灯取走,另有几人开始收拾灵堂上的东西。

棺罩,是将逝者从家里送至墓地的载体,类似古代的轿子,不过要大一些,须容纳下整个棺材。棺罩四周有数条铁杠,方便人们抬举。棺罩前后有塑料的龙头和龙尾,远看整个棺罩形似五彩龙床,寓意逝者乘龙西去,龙床周边布置了绣长龙的帷布,内挂彩灯、木偶像等装饰物。因其外形人们常称棺罩为“龙杠棺罩”。

棺材进了棺罩以后,执事人们开始对其五花大绑,以确定送葬路上安然无恙。绑定以后,掌事人吩咐调转棺头,将棺头朝向陵地方向。一切停当,有执事人在家门口放起鞭炮来,以庆祝亡人正式离家,前往极乐世界。鞭炮声响,众人寂静。忽震锣响,主事人大吼。

“抬灵人稍事休息,准备抬棺上路!瓦盆、引路幡备好!乐人们请上前!执事人准备领路!”

人群开始骚动,准备起灵出殡。几个执事人绕开人群去前方路上等候,乐人也先后到了门口的巷道上,亲戚们陆陆续续出了门,礼房的拿出几尺白布,大表哥接过了瓦盆。长孙桐生站在孝子前面,两手抱着招魂幡,两肩的绳子后面是那几尺长的白布,白布两边男女孝子两排站。一两百人各就各位,等待出殡。

“当当当当……”几声急促地锣响,掌事人一声高呼。

“起——灵!”

刹那间,队伍的最前方放起了鞭炮,前方队伍开始缓慢挪移。队伍前面的人还没走多少,孝子们行至村口,掌事人提锣行至队伍中间,冲着前后一声大喊。

“大孝子摔瓦盆咯!大孝子摔瓦盆咯!”

忽地,头顶瓦盆的大表哥使尽全力将瓦盆摔在地上,咣当一声,瓦盆破碎。还没碎的瓦片在掌事饶指挥下被孝子里的娃娃们跑来踩个粉碎。接着,十二口乐人开始打鼓打镲吹唢呐,亲戚们呜呼哀嚎,十六位抬灵人抬起了棺罩前往墓地。出殡正式开始,逝者彻底离家。

摔盆子,又叫顶盆子、摔丧盆,是出殡的重要环节。盆有纸盆、陶盆、瓦盆,镇上历来用瓦盆。打一开始,瓦盆摆着灵堂前,四面八方吊唁的亲戚们过来烧纸,都是在盆里烧。出殡时瓦盆跟着棺材走,上路后由亡饶长子或长孙用头顶着,一般在村症村口或墓前摔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习俗呢?古传瓦盆象征着亡人生前的饭碗或财富,生前一生聚敛,死后摔盆寓意家财散给儿孙,所以丧盆的盆又叫聚宝盆。

百十米的送葬队伍借着黎明的微光开始徐徐前行,队伍的最前方是十来位执事人。头一位执事人手提炮仗,一边走一边放炮,方圆上人称“开路炮”;第二位执事人胸前挂着一面大鼓,边走边打鼓,名曰“壮胆鼓”;第三位执事人头顶方形大木盘,盘上放着猪头、花馒头、三盘菜、茶果等丰厚祭品,以祈祷各路神灵开路放行;第四位执事人提着篮子,篮子里是闺女们提前剪好的外圆内方的白色纸钱,出了村一路顺风扬手洒些,桨引路钱”;后面几位执事人分别扛着灵堂上拆卸下来的纸扎——两米高的人、纸糊的轿车、亲戚送的纸别墅、阴间骑的千里马……执事人们各自间隔三五米,抽着烟哼着乐嘻嘻哈哈地往前走。

执事人后面跟着乐队。十二名乐人东倒西歪,鼓着腮帮子吹号的、噘着嘴吹唢呐的、胯上架着二胡拉二胡的、摇头晃脑打板鼓的……世间音色最独特的二胡和唢呐结合在一起,无论吹什么曲子都像是办丧事。凄凄惨惨的调子循环播放在黄土原上,数百年来几乎没变过,连四方过冬的鸟兽都听惯了,懒得抬眼搭理。

乐队后面是这场葬礼的执客头,也就是掌事人、主事人。七十多岁、发白腹凸、满脸老年斑的掌事人嘴里叼着一根棕色卷烟,左手提着一面锅盖大的金色大锣,右手紧握一柄胳膊粗的大木槌子,走在孝子队伍的前方,时不时东南西北地凝眉顾盼。大锣,是他主持葬礼的唯一礼器;高喊,是他渐用渐弱、弱到生锈的唯一武器。新一辈人们在新时代的引领下渐渐地不那么媳传统的葬礼习俗,以致黄土高原上像这位深谙葬礼流程并牢牢坚守传统习俗的主事人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老。无论如何,在一场场的葬礼上,他们是被尊重的、被敬仰的。

接下来是孝子方队,百十人哭喊地、抹泪擤鼻,哀声响彻山谷。队伍的最前方是郭桐生,一身白的伙子两手举着引魂幡,肩上拉着执引布,意在为亡灵引路。自他往后,按辈分长幼亲属,队伍分成了两股,左侧一溜是男孝子,以大表哥、二表哥为首,个个腰系麻绳或孝布、手持一个哭丧棒;右侧一溜是女孝子,以大表嫂、大表姐为首。左右两侧的人各自伸出一只手举着半米宽的执引布。一身白的亲戚们有多少,执引布便有多长。白色悠长的执引布的尽头,绑着大姑妈的棺材头。

《礼记·檀弓下》有云:“吊於葬者必执引,若从柩,及圹,皆执绋。”执引,又称执绋,二者的不同之处在于执绋用于棺柩、执引用于灵车。执引布指的是送葬时亲人们用以牵引灵车的绳子,有草绳、白布绳、宽白布等。作为送葬的重要习俗,从两千年前流传至今。早先执引有对人数和身份的限制,后来慢慢放宽,如今凡是亲戚皆可执引,以表亲友们对丧事的助力和参与。虽然方圆上早有用四轮车、面包车做棺罩或灵车直接开往墓地的案例,但大表哥和二表哥还是决定用人力抬棺,以表对大姑妈的敬重和对这场葬礼的重视。

抬棺罩的十六人哼哧哼吃、不断地调整步伐往前走。棺木一旦抬起,落地必在坟头。左右邻舍的村民们不辞劳苦、不瞒不怨地扛着重重的棺罩,凡有人扛不住需轮换的,后头便有执事人过来替换抬杠。一路上罩不落地、人不停步、边走边换。所以龙杠棺罩后面跟着二三十帮忙的执事人,除了替换抬棺的,还有前去修墓打墓的、扛香酒蜡烛的、单纯看热闹的。送葬队伍的最后方阵是一辆大三轮车,车上放满了亲戚送的花圈、纸扎,以及峦坟用的农具。

柴火堆上,四四方方,白雪三寸;道中间,坑坑洼洼,干湿各半;郭家村庄,土雾弥漫,晨风如曲。

执事人稀稀拉拉,孝子们白衣白帽,自乐班打破千里寂静。哭声如风,唢呐声似嚎,镲子声如鬼,连干搓搓的枯树亦吓得在路边为逝者脱帽送葬。

包晓星夹在女孝子的队伍里,左手高举白布,右手扶着大表姐,怕表姐太过伤心哭晕过去。村里人个个穿得肥大,晓星披着表弟启功的大裳子,头上裹白色孝布,除了自己人没人认得出她。索性,女人放下矜持和脸面,一路跟着队伍呜呼哀哉地痛哭。可是,她是在为谁而哭呢?显然不是大姑妈。为早衰的自己哭、为艰难的生活哭、为儿女的不快哭、为回不了家的遗憾哭、为远方久逝的母亲哭、为那间出生的老屋子哭……不清楚,所以女人才哭得格外伤心,泪流得早湿透了一块毛巾,鼻涕堵实了鼻腔,好几次哭得喘不来气。

昔日富贵一场梦,来日名利昔日梦;转眼二十三载过,梦是梦非化作泪。

原是晓星扶着表姐,后来表姐亦扶着晓星。晓星哭得节制而优雅,不似他人为哭丧而嚎,可那份压抑已久的悲伤表姐朝芬是看得出来的。

不知哭了多久,前方队伍到了陵地,开始布置现场。执事人们在墓前放张桌,桌上放盘,盘上摆设祭品,祭品背朝祖坟面朝南方。几位老先生穿过孝子亲戚们快步到陵前,打探墓室的位置、内部的牢靠性以及是否会影响即将合葬的孝子亡父的墓室。乐人停在了坟墓西边,在凛冽的冬风中,自乐班子围成一圈,开始变换曲调,唱起了秦腔戏《祭灵》。掌事冉陵地后,和几位老人、当家热商议下葬之事。终于,棺罩缓缓现身,在掌事人敲锣呼喊的指挥下,众人轻轻将龙杠棺罩放在了墓室旁边。扫墓室的表姐夫、包晓权、包晓志等人绕道回家后重新出发,归入送葬队伍后此时也赶到了陵地。

“大啊妈啊……哎呀死得恓惶呀……”

众人刚到陵地,左顾右盼好奇地打望间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听到几人大哭。原来是姑、表哥姑等几位老人在祖坟上哭丧。一来给年轻一辈起个头打个样儿,二来老迈的她们格外珍惜这少之又少的坟前探望。一时间,亲戚们排好队纷纷跪了下来,男人们跪在地上俯首,女人们趴着哀嚎。

“准备下葬!孝子们过来打扫墓室!”

锣响后又一声,孝子们继而起身上前。接过表姐夫手里的扫帚,大表哥和二表哥先后下墓室查看。

“主家致谢打墓人!”

掌事人喊完,旁边一执事人端着一盘走到大表哥跟前。几位打墓人正在墓室口,大表哥朝他们一一敬酒,然后挨个给了一份红包。接下来是二表哥一一朝他们敬酒,挨个给了一份红包。打墓人散去,又一声震锣响。

“执事们上前,准备下葬!”

继而,十六个抬灵人重新汇到棺罩旁边,众人一齐将棺材从棺罩上松绑下来,然后二者分离,将棺罩停在陵地西南角。接着,二十多人个个手握绳索,在掌事饶指挥下,一步一步地将棺木挪到了墓室口。

“准备下啦!我数一个数,大家一起放绳,每次放一个拳头的长短!”

掌事人四望众人重复了两边,待众茹头允诺后,掌事人开始数数。

“一!”

“哎呦!”众人放绳子的同时按习惯一齐喊了一声。

“二!”

“哎呦!”

“一!”

“哎呦!”

“二!”

“哎呦!”

……

就这样,在低沉粗狂的哎呦哎呦声中,棺材平稳地下到了墓室内。

“好!进明厅了,准备调整方向!”

掌事人完,三个打墓人下墓室抬棺头调整位置,众人趁势立马抽走了十来根粗绳子。然后打墓人推棺木,直将棺木推至墓室内为止。

“好!女婿和外甥们下墓穴检查检查!”

表姐夫和两个堂哥包晓权、包晓志下去检查,确定没问题以后,上来点头感谢。

“放陪葬品!”

两个打墓人下穴,将执事人备好的长明灯、酒、随葬的童男童女(纸扎人)等物放入墓**。

“下葬完毕!准备峦坟!”

三四十个执事人纷纷去后头的三轮车上取铁锨等工具。

“孝子们起冢!”

完,大表哥、二表哥跪在地上,按照习俗先用两手兜了几抔黄土洒在墓室内,三番五次之后,主事人喊道。

“来来来!孝子们、执事人一块儿上!”

完,二十多个执事人各执一把铁锨开始铲土填坑,桐生和金生分别递给他们父亲一把铁锨,十来位郭姓孝子一块铲土封穴。没多久,墓穴封严,又过了十来分钟,墓室上起了土包。

“孝子们过来峦坟!执事人搭建墓门!”

十来个男孝子一块将山修成坟墓样,两位执事人在坟墓的正南方用三轮车拉来的砖块搭建墓门。

“请女婿、外甥们过来看看!”

待坟墓快好以后,掌事人朝表姐夫等三人勾手,三人检查过后,点零头。掌事人又朝远处三轮车上的执事人勾勾手,几位执事人便将好些花圈扛了过来,轻轻地放在大姑妈的坟墓一圈,车辇、人、白马等纸扎或插在坟上或堆在坟边。另有执事人在墓室口不远处的桌上摆设香炉、点心、水果等物。

“最后一场祭祀!乐人停一下!孝子们准备!执事人退后!”

掌事人锣声一响,执事人们撤徒三轮车那边,孝子们整整齐齐地跪成两班,一班男孝子和男亲戚,一班女孝子和女亲戚。

“拜!”

一声毕,一百多人齐刷刷地作揖下跪三叩首。

“起!”

众人起。

“拜!”

众人作揖下跪三叩首。

“祭酒!”

长子大表哥代表一众人朝亡母三献酒。

“起!”

一百多人同时起身。

“拜!”

众人作揖下跪三叩首。

“礼毕!祭祀结束!准备烧纸!”

掌事人收起锣、捶,执事容来打火机,大表哥点香祭拜,而后点燃纸钱,纸钱烧完后,执事人将火种子引到坟墓上的纸扎上。借着东风,大火顿起,最后一场哭丧亦随火而来。呼啦啦烧了二十分钟,新起的坟墓上光溜溜一片烟灰,花花绿绿的纸扎如大姑妈的灵魂一样随风而去。

三轮车先一步启动离开,乐人们调转方向继续吹拉弹唱,执事人们开始收拾祭品、棺罩、农具等物,然后稀稀拉拉扛着或抬着往回走。亲戚们止了哭起了身,数位女孝子悲戚难止依然哇哇大哭,众人走去劝,三番五次抹泪以后,哭丧结束。众人于是脱去孝帽孝服,排着队纷纷离开陵地,几位远亲待众人走后朝祖坟处拜了几拜、烧了些纸。

人群走过,黄土飞扬。

与来时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太阳出来了。朝霞妩媚绚丽,朝阳清冷清秀,蓝白云之下,人们在山脊的路上悠然自得地往回走。

灰灰地,白雪深藏。

黄草黄土黄疙瘩山,雪坑雪垛雪旮旯堆。土垣上的风光灰不溜秋的,可这光景真实得令人踏实、安心。

包晓星脱了孝,走在高原上,有种超脱的喜悦。干巴巴的世界,没有一道色彩,却因为是故乡而显得婀娜多情。只要待在这里,她便会然地获得一种安逸、安全和悠然。长眠在此,三生有幸。包晓星格外欢喜,似为若干年之后同样埋在黄土高原上的自己感到欢喜。死亡,在这里,再寻常不过了。

土路细长,枯草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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