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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十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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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开放满天庭,满天庭。万紫千红别有春,别有春。采得仙花下凡尘,好分春色到人间。国色天香世无伦,百媚千娇画不成。天上仙花谁爱护?不如来散给有情人,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给有情人。”

原元自小便喜欢听娘清唱这一段《天女散花》,娘唱的时候顾盼生姿,双眸尽是神采,她说爹喜欢她凤冠霞披婷婷袅袅往台上一站,俨然就是九天仙女女坠落凡尘。娘说自己身子脏,不配做仙女,爹揽过娘的楚楚细腰,捏着娘的下巴,“我说是,就是。”

“你娘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大娘说。

“那媛媛呢?”幼年时的原元扑闪着眼睛问。

“媛媛……媛媛更像妖精,古灵精怪得很。”

大娘说得一点不差,原元吊着的眼角眉梢都似轻含恨,比不过仙女清逸脱尘,却在深黑的轮廓线条之外平添许多妩媚。

原元唱的《天女散花》无疑是饱含蛊惑的,像装满了盈盈秋水,舞姿更是极尽妖娆。钱妈妈却不容许原元盛装现于人前,更多的是让原元清水出芙蓉一般素服淡妆。她说原元是山谷里的野百合,她的妖娆是装出来的。

原元的身子骨纤细,骨架却不小,原元所有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那是出挑明丽,往别人身上一套就成了东施效颦。原元素喜旗袍,上好的衣料,一等一的裁缝手工,连丝线都是精挑细选的。钱妈妈为原元特意配置的制衣裁缝是安庆城东的天衣阁的少掌柜。原元并未对这份殊荣表示过惊奇和感谢,她知道自己的身价给钱妈妈带来的收益远远多余其他姐妹。

原元喜欢唱戏,特别是黄梅戏。安庆黄梅戏是在外面有了大名头的。原元卖身,却不是什么人都能买的,原元不卖艺,凝脂粹也没有盛得下她那曼妙身姿的舞台。

从原元口中吐出的字符像是带着她身上的香味,而非庸脂俗粉之流。原元听说租借里德洋人小姐们都是光着身子在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小屋子里沐浴,还听说她们解手时用的马桶像细瓷一般光滑。

也许,她们的皮肤比马桶更光滑呢。原元想,却并不是使促狭,她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如今是民国五年,大清朝没了的第五个年头。原元并不怜惜大清朝的湮没,爹在世时受过不少大清朝的罪,如今的乱世虽然乱得人心惶惶,却人人头顶尚存一方“民主”“共和”的天。依仗着这一片天,原元的日子便也过起来了。

原元姑娘的房间门总是要拴起来的,轮流上夜的男子们都知道,不只是栓,还必须用一把大铜锁紧紧箍住,就像锁住一个逃跑的姑娘一样。原元只是淡漠,不想关心外面的世道怎样的天翻地覆。她只是一介小女子,有吃有穿便是天下。

原元很久以前就知道管家是一个见色心起的东西,那一晚原元夜里想要喝口茶,便唤睡在外间的丫鬟,半晌不见得有回应,原元便起身出去寻找那丫鬟的踪影。后来在丫鬟平日居住的下房外面站定,她听到男欢女爱的声音。

房门洞开,只有微弱的煤油灯的光线照在黑魆魆的墙壁上,原元摸索着找到桌子,却被一团软软的东西裹住了脚,顺着脚上丫鬟平日里穿着的衣裳原元的目光向上看到地板上散落的肚兜,男人的裤衩,马甲,长衫。

原元一眼便认出,那是管家的长衫马甲和裤衩。

彼时已经见喜了的原元猜到了这个大门敞开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暧昧的事情。管家哼哼唧唧的声音刺痛原元的耳膜,那是未长成的少女的不更事时朦胧情怀夭折的初始。他的面孔在黯淡的光线中狰狞可怕,像极了魔鬼,原元不知道那是快乐还是痛苦的寓意。她找到丫鬟的脸。被压在管家身下,双手被死死钎住,嘴里塞了一团黑乎乎的抹布。

她的眼里有多少绝望的泪水?原元还看到了仇恨,不甘和屈辱。她瞪着她,用尽所剩无几的气力使劲瞪着她。于是原元张开的嘴巴又闭了起来,她心里定是极不愿意让这件丑事暴晒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女孩儿家的名声是一件大得过天的事情。她宁愿承受管家恶臭的躯体在她的身体上肆意动作,只求保住她的对很多人来说微不足道的名声。

原元在那一刻似乎长成了一个懂事的姑娘。

聪明如原元当然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她快步走出房间,重重地把房门一关,警示房间里正欢乐至极致癫狂至顶峰的禽兽有人目睹了他的兽行,倘若他还不离开只能说明这个坐拥总督府近二十年大小杂事处理权的管家真是蠢笨如牛。

他果然聪明,少顷原元就看到灰溜溜滚出房间的身影。原元心里是极害怕和厌恶的,她的手脚好像瘫软了一般,洞开的两扇门宛若怪物张开的嘴巴,从此在幼年原元心里烙下焦黑的印记。

后来,那日夜里丫鬟从床上滚落在地跪在原元面前蓬头垢面苦求她为她保密的情景常常演变成梦魇惊醒沉睡中的原元,她有些心疼,看着她的眼泪混合着鼻涕在脸上开出一朵一朵残败的花,轻轻用手擦去她嘴角暗红色的血,允诺她会给她一个好的归宿。

次日,大娘便差遣丫鬟去萧府做事,萧家是廖老爷亲妹的夫婿家,口碑是一等一的好,把她放在那里原元才能放心。丫鬟临走前特意给原元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决绝地走出廖府,并不曾回头。

原元不知道未来的她有着怎样的命运,倘若能预见她和那个当年救下的丫鬟有着如出一辙的遭遇,原元想,但很快她的眼神又黯淡下来,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造化总爱弄人,各自的命运罢了。

手上的珠花被狠狠折成两截,珠子滚落一地。

原元的丝绸衣服被管家的粗糙大手扯乱的时候,原元还想过会有一双手轻轻掀起那条破渔船的破旧到看不出原色的帘子。管家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揉搓的时候,原元奢望爹的在天之灵能看到他的女儿正在遭受怎么样的罪孽。管家臭烘烘的嘴在她身上游离肆意掠夺的时候原元想起娘那温润的玉手为她洗澡搓背,她甚至还想过自己的处子之身包裹在凤冠霞帔之中被她的夫君缓缓解开轻轻绽放的情景,她要为他绽放,在白色的床单之上为他绣出一朵隽秀的牡丹,国色天香。

一切奢侈的幻想豪华的梦在管家撕裂她的那一瞬间都化为泡沫,栖息在黎明前的海岸线之上。

她想到了那一日看到的绝望的眼神,里面的泪水泡着一个女子的仇恨,和所有促使她坚强成长的催化剂。

经年之后的远远姑娘早已看惯了男女之事,行房事时如同一个冷漠的看官,看着自己的身子被男人任意摆弄。

在这远近闻名的红灯区,远远姑娘的来头最大,名声最大价钱,也最高。

娘没有教过她怎样取悦男人,钱妈妈给所有的女儿上过课,告诉她们旗袍分叉到什么地方为最宜,胭脂涂到遮住细纹和瑕疵为最妙,手里的香帕甩到男人的鼻尖为最好,腰肢扭到七分不多不少看起来最为曼妙。原元对钱妈妈说,“姆妈,你不用费心思教我,女儿都懂。”

懂得的自然剔透玲珑,钱妈妈让十七岁的原元接客的那日正是原元满十七周岁的生日,却不复再有往年的宴会,盛装和歌舞,娘也再不能穿上爹嘴喜爱的戏服为她唱一段黄梅戏。

原元心里苦闷,终究还是孩子气的。

入夜时分原元从床上一跃而起,穿上内里的衣服,只单加了睡衣便瞥了一眼身边酣睡的茶商便顾自出门去了,接客的夜晚原元的房门时不许上锁的,这是钱妈妈特意交代过的。那个男人一位天价买了凝滞萃头牌的初夜,心急火燎拉着原元便要做那事。一番折腾后他还不忘夸赞原元皮肤如何细嫩,腰肢如何柔软,声音如何诱人。待最后一刻他进入原元的身体变瘫软下来,他问,“你不是第一次?”

“嗯。”原元回答,盯住面前这张刚才还沉醉不已现在就兴致索然的脸。“你不要么?不要……我伺候你么?”原元心里一阵刺痛,像被海水翻腾着击打一般,咸涩难当。她伸出柔软的粉红色舌头,用舌尖舔着他的耳廓。

“要……要……”男人身体顷刻僵硬,迫不及待在原元身上动作起来。原元在他眼里看见燃烧的欲火,心却哭出声音来。

这不就是,我的命么?

而原元做这些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这个男人早一点沉睡过去,现在,她已经达到目的了。

原元心里清楚地知晓摆在白天她私自出门的事情是上不了台面被商量的,更何况是出入莺莺燕燕的戏班。

距安东巷不远有一个如春戏班,原元曾经在凝脂萃的阁楼上看到吹吹打打的戏班敲锣打鼓打安东巷走过,在尽头驻扎下来。

她想,为自己唱一出黄梅戏,在十七岁的第一个夜。

当原元为自己描好眉上好妆扑好粉穿上戏服站在台上的时候,她看到钱妈妈带着一群男人站在台下,他们手里拿着很粗的木棒,戏班子的人也被惊动了,睡眼惺忪跑出来不明所以看着眼前这一群人不知在上演哪一出。

“原元,你会跟姆妈回去的,是吗?”钱妈妈的声音里满是试探。

原元心里笑了,我还能逃到哪里?我还能躲到哪里?

“姆妈,你信原元,原元只想唱一出黄梅戏,唱完就回去,原元还是你的女儿。”

“好,姆妈信你。”钱妈妈说着转向带来的人,“原元姑娘给你们唱一段,今夜你们有耳福了!”

男人们激动不已,叫了起来。

姆妈走向戏班子的人群,“你们谁是老板?把敲锣的打鼓的都叫出来,陪我家女儿唱上一段。”五枚大洋一顺声倒在台上。

乐声响起,伴着灯光亮起来原元从侧边的帘子旁边走出来,莲步轻移,步步生香,裙裾就像此刻原元的心情,飞扬起来。一抬头,一甩水袖,一弯眼睛,一莞尔,清越的声音自原元喉间散出:

“鲜花开放满天庭,满天庭。万紫千红别有春,别有春。采得仙花下凡尘,好分春色到人间。国色天香世无伦,百媚千娇画不成。天上仙花谁爱护?不如来散给有情人,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来散给有情人。”

原元唱这歌的时候少了仙气,多了妖气,她本不是飘逸的女子,她的身上背了许多尘世烟火。耳垂上是娘留给她的翠玉耳环,灯光交接时发出一股充满魅惑的光线。这股光线晃晃悠悠,一路荡啊荡,最终在对面贵仙楼的贵宾席上被一双眸子接住。这双眼眸自原元站上舞台边没有离开过她一时半会儿。它看到这个女子身上的烟火之气,看到她的不甘心,看到她的倔强,甚至感受到她所受到的苦难。

她惊艳的外表下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眸子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身穿军服,剑眉星目,身材挺拔,眼神清洌,在贵仙楼上买醉,却不巧看到这一幕,遇到再未来让他为之癫狂半生的女子。

今夜是他与安庆新军刘统领千金刘千妍的大喜之日,统领在楼下大摆筵席,为了他十八岁的掌上明珠和手下得力干将的秦晋交好,金玉良缘。

过了今夜,我就是新军长官,二十三岁,年少有为,哈哈,却娶了一个自己不愿亲近的女人。

大喜?抑或是大悲,谁知道呢。他的目光深深地陷在她的温柔陷阱里,他多想,跌进她的怀抱里,再也不要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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