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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人纷纷沉迷于福寿膏被它带来的独特魅力所折服的时候,刘王坡只有几户人家抵御住了这种“美味”的诱惑。刘姓的头面人物中只有刘秀才从没有踏进过烟馆子,他不屑于掺和这些尘间俗事,更不屑于与那些眼里只有庄稼和银子的人为伍。用他的话说,那些唐诗宋词嚼起来比狗旦的福寿膏要受用的多。古人的圣贤名句警世言语每嚼一遍就有一遍的味,放在肚子里永远也不会丢。福寿膏能行嘛?抽进肚里第二天就化成屁放掉了。刘秀才沉浸在唐诗宋词的名言佳句中竟达到了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当狗旦把几个核桃大小的福寿膏硬送到他家里,并示范给他怎样消受时。刘秀才懊恼地一把抓过狗旦递过来的烟枪,从门里扔了出去。他怒气冲冲地拍着桌子教训着好心的狗旦:“堂堂五尺男儿,正是立志干一番大事的时候。整天寻思抽这些玩意儿,简直是玩物丧志。”
王姓的头面人物中,除了王静火一家还有王秀才从来都没有进过烟馆子。王静火不去烟馆子,他也牢牢地管教着儿子们,从不让他们踏进刘家人的铺面一步。他是王姓中拿事的人,他一家要是进了狗旦的烟馆子,他还有啥脸面去和刘姓一争高下。再说他也舍不得花那份银子,他的钱可是一点点地从牙缝里省出来的,还留着给娃娃们娶媳妇哩!王秀才不去烟馆子是因为他对这些能给身心带来欢愉的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他在课徒之余还要晚晚挑灯苦读,以备来年再考个举子光宗耀祖。他已是二十出头的人了,却一直没有成亲。村中像他这样年纪的后生,娃娃都能到街上打酱油了,而他却一点也不着急。爹娘急着抱孙子,曾不止一次地劝过他,“先把媳妇定下再说。”王秀才推辞着,“大丈夫只患功名不立,何患无妻?”爹娘扭不过他,娶亲的事只好作罢。王秀才嘴上这样说,其实他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些山野穷乡中的俗女子。他喜欢的是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找不到这样的女子他宁可终生不娶。他无法忍受村中那些张口闭口就是油盐酱醋的农家女子;更无法忍受她们拿着那些写有名言佳句的纸张去给娃娃们擦屁股。王秀才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当然不可能走进烟馆与那些粗俗的后生们躺在一张烟床上去腾云吐雾了。
一贫如洗的进财是没福份走进烟馆消受福寿膏的,那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才能消受起的东西,像他家的光景一天三顿能喝上淆糊就不错了。狗旦把福寿膏带到刘王坡发了大财的同时,进财也跟着发了点小财。种完麦子正好是狗旦的烟馆起建的日子,进财做泥水匠挣下了三块光洋。开春之后狗旦又忙着建自家的房子,这一次进财挣得比前一次更多。发了财的狗旦出手也大方,给了进财十块叮当响的光洋。狗旦和进财有着同样的经历,他在外头也有过穷困潦倒的时候,知道离家之人的难处和苦处。因此盖房子时特地把进财叫去做泥水匠,给他的工钱比任何一个匠人都要多,狗旦的仗义让进财感激不尽。
到了快割麦子的时候,除去一家老小的吃饭穿衣外,进财已攒下了十几块白花花的光洋。他用这些钱给家里添置了一头半大不小的生牛,余下的钱给燕儿打了架织布机。有了织布机,一家人穿衣就不再需要到布庄里去扯了。燕儿从村里借了点棉线,开始没明没夜地坐在机子前忙活开了。“呱哒、呱哒”的织布声第一次从这个温馨宁静的院落里传了出来,进财这才觉得日子过得有了底。
在收夏的日子里,当进财赶着牛去地里去拉麦子时,村人开始微笑着和他打起了招呼。在这之前没几个人愿意搭理他,他已习惯了和一张张冰冷的面孔在村道上默默地擦肩而过,也习惯了村人的白眼和他们在背后对他的窃窃私语。仅仅一夜间,村人突然对他变得亲切起来。进财心里清楚,这一切都要源自于院里那架“呱哒、呱哒”响的织布机和跟在他身后的那头生牛。这是他来到村里置下的唯一的财产,这点家底子在村人眼里也许微不足道,但他们已经看出来他是个知道过日子的庄稼汉子。这不能怪村人势利,在以伺弄庄稼为生的村人眼里,没几个人愿意和不务正业的二流子打交道。
进财的田地在村后的山坡上,王静火当初佃给他的尽是些不产粮食的坡地。这点地收不了多少麦子,交完租子更没剩下多少。看着为数不多的几袋麦子,进财突然间做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举动来。
收完麦子,进财第二次迈进了老族长家的院门。老族长这次待他比上次稍稍客气了些,请他坐到椅子上和他说话。进财满脸通红地说明了来意:“族长爷,我来到村里村人都待我不错。如今家里刚刚收了麦子,我想蒸上几锅馒头挨家挨户送去一个表表心意。”
进财之所以有这样的举动,是想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人以后要村人帮忙的地方多了去了,趁着眼下收上来几石麦子蒸上几锅馒头,讨他们个欢心以后也容易相处。进财佃了王静火几亩地,一年能收多少粮食,别看族长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心里比谁都清楚,这是个明眼人。他略微沉思了片刻,故意问道:“娃,你家收上来多少麦子?”
进财说:“有一两石吧!”
老族长捋着胡子半晌没有吭气,过了一会他说:“娃,你知道村里有多少户人家吗?”
“我早打听清楚了,共有二百来户!”
“这事你要拿捏准了,怕是得你半石麦子啊!你把家里的麦子都用了,老婆娃娃们吃啥?”
进财豁达地说:“只要有我这双手,饿不着他们!”
老族长眯着眼睛一口答应了进财的请求,这是好事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到了蒸馒头这天,老族长亲手把祠堂的钥匙交到进财手里让他到祠堂大院里操办这事。老族长把这事安排在祠堂里,一来祠堂里有口公用的大锅,二来祠堂里的地方宽敞,有人帮忙时也能转得开身子。还有一层意思老族长没有明说,祠堂位于村子正中间紧挨着街道,这地儿是全村各类消息的集散地。进财只要一蒸开馒头,这事不消一袋烟的功夫就能传遍整个村子。进财当然清楚老族长的用意,族长这是在变着法地关照他。老族长安排好这事后,又打发几个手脚利索的年轻媳妇来帮燕儿揉面。
当进财和燕儿把馒头全都蒸好后,老族长亲自在村里敲着锣叫各家各户的男人们到祠堂里开会。老族长已有多年没有这样大张旗鼓地召集过村人了,听到锣声村人全都赶了过来。老族长站到人群前,拉着面红耳赤的进财对村人说:“大家伙都认识这娃吧,他刚来时过的啥光景你们全都瞧见了,我也不多说。如今刚收完麦子,这娃为了表示对你们的谢意特意蒸了几锅馒头,一家送一个!馒头随说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可也不是一般家户说吃就能吃上的。礼轻情意重,难为这娃的一片苦心了……”
老族长说完,已有几个后生抬着几大箩筐的馒头走到了人群前头。村人看到箩筐里的馒头,惊得直吐舌头。雪白的馒头没有丁点儿的掺假,用得全都是货真价实的头遍白面。馒头蒸得比南瓜还大,当中点着一点红红的朱砂,这么大的馒头他们还从来没见过,这要用去多少白面哪!村人默默地从进财面前走过,每家都领走了一只雪白的大馒头。他们在领馒头的时候,无不对进财投去恭敬的一瞥,言语间也不由得对他客气起来。待村人领完馒头,老族长更是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胆举动,他敲了一下手中的锣,说:“今日个,我要把这娃的名字记进本本哩!”
村人嗡嗡蝇蝇吵成了一团,私下里悄悄议论着这事,有几个后生不满地说:“他是个外来户,这样做怕是不合适吧!再说村里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老族长敲了一下锣,脸色凝重地反驳道:“这娃跟你们喝着同一口井里的水,种着同样一块地,从今往后他就是咱村的人了,不能再把他当外人看哪!把他的名字记到本本里,是我再三寻思过的,没啥不合适的!”
老族长说完人群里已是鸦雀无声,村人都默认了族长的决定。像进财这样仁义的主,名字不记到本本里,还有啥人能有资格进本本。连村里最有学问的两个大秀才,也忍不住夸起了进财。刘秀才对村人说:孺子可教啊!王秀才则对人们说:此人必成大器!进财来村里连一年都不到,名字就进了本本,这让刘王坡的男女老少们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