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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王两家械斗的直接后果就是,那些参与此事的王姓后生们再也拉不下脸跑到狗旦的烟馆里去吸食福寿膏了。这东西一旦吸食成瘾,怕是一辈子都离不了。狗旦幸灾乐祸地等着,等那些当初打过的后生们像只赖皮狗样地找上门来求他。他在京城里亲眼见到过,那些犯了烟瘾的烟鬼们丢人现眼的样子,他们半日不吸则浑身无力;一日不吸则口水鼻涕直流,难受得像驴样在地上滚来滚去;两日不吸就能把人给活活急死。犯了烟瘾的人为了能吸上一口福寿膏,而心甘情愿去送死的大有人在。这东西就是吃人的妖魔鬼怪,一旦成瘾不是人的意志力能控制了的。狗旦深知其中奥妙所在,他把刘姓后生们全叫到烟馆里来看热闹。他要让本家的兄弟们亲眼看看,王家人是怎样不要脸皮地找上门来求他的。到时候他要让那些动手打他的后生们像狗样在他面前摇头摆尾,他甚至能让他们跪下来求他。
一些要强的王姓后生们深知得罪了狗旦的严重后果,在全村只有他家有烟馆的情况下,他们无法想象自个儿犯了烟瘾后狼狈不堪的可怜模样。他们无法忍受狗旦蔑视他们的眼光,更无法忍受犯了烟瘾后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要强的后生们狠着心把自己捆在家里戒起烟瘾来。最先开始戒烟的是二豹的堂哥王海全,这娃性子刚烈得像一匹不套笼头的烈马,在村中遇见刘姓的强人从没拿正眼瞧过。他犯了烟瘾后为了不受狗旦的侮辱,让媳妇把自个儿捆在了院子当中的枣树上。他在枣树上嚎了一天一夜,媳妇心痛得想把他的绳子给解开,被他一脚给踹开了。王海全吼得嗓子都冒出了血,媳妇跪在他脚下流着泪劝着他:“娃他爹,戒不掉就算了。你要是怕丢面子,我到烟馆里给你买去!”
王海全狠着心对女人说:“我要是戒不掉烟瘾,你就痛痛快快给上我一刀,别叫我到街面丢人现眼!”
王海全嚎了一个多月,终于成功地把烟戒掉了。与他一同戒烟的还有他的三弟王海川,他在本门里排行老三是二豹的三堂哥。这小子比王海全还要狠心,他在树上嚎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媳妇出来看他时,他已歪着脑袋咽了气。这娃死前难受得把自己的胸脯都抓烂了,白花花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二豹看过堂弟的尸体后,阴着着脸一言不发把这一切都默默记在了心中。
王姓中也有几个没骨气的后生娃,死皮赖脸地站在狗旦的烟馆前讨买福寿膏。无论他们出再多的钱,狗旦心一横就是不卖给他们。这几个后生当中,骨头最软的就属二豹的六堂弟王牛娃了。这娃跪在了狗旦的脚下不说,狗旦让他学狗叫,他就“汪、汪”地爬在地上学狗叫。他每叫一声,狗旦就从嘴里喷出一股吸过之后的烟雾让他吸。吸这种从别人嘴里吐出来的烟,被村人称做吸“饿死鬼烟”。只有最下贱的人才吸这种从人家嘴里吐出来的二手烟,村人自然对这种不要脸的人嗤之以鼻。狗旦侮辱了王牛娃不说,还不让他好好吸烟,只让他吸“饿死鬼烟”。王牛娃破罐子破摔,既然自个儿没勇气戒烟,那就只能任人嘲弄。他流着口水爬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吸食着狗旦从嘴里吐出来的烟雾。狗旦得意地躺在屋门口的竹椅上,嘻笑着对爬到他脚下的王牛娃说:“娃,吸够了没?”
王牛娃像只哈巴狗样流着口水急不可耐地说:“我还想吸!”
王牛娃的馋劲逗得刘姓后生们笑得都快咽了气,他们笑得坐在地上都快起不来了。冠虎笑得嘴都合不拢摆着手让牛娃赶快滚蛋,他要再不走,他会笑死在烟馆里。
刘姓后生们快意的大笑在牛娃“汪、汪”的叫声中传遍了街面上所有的铺面。他们笑得王姓掌柜们都要夹着脑袋走路了,笑得他们面红赤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有几个看不过眼的王姓后生们攒掇着二豹,要他过去美美地把狗旦揍一顿。二豹拉下脸冷冷地说:“是这娃自己没骨气找上门的,怪人家啥事!”
二豹若无其事地坐在肉铺门口,无恸于衷地看着街道对面那几张笑歪了的脸。他知道刘姓后生们之所以这样张狂,无非就是借牛娃来打他的脸,让他以后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以后的几天,二豹索性搬了一把椅子坐在街道中间喝着茶,悠闲地看起狗旦和刘姓后生们拙劣的表演来。刘姓后生们闹够了后大笑着,把学狗叫的牛娃抬着扔到了街道上。任凭牛娃怎样在街上哭爹叫娘地求他们,他们也不肯发善心给他一口福寿膏抽。此情此景看得王姓后生们眼里直冒火星,要不是二豹拦着,他们非走过去和刘姓后生们拼个你死我活。被扔到街上的牛娃还不死心,像个泼皮无赖样拍着狗旦的门板讨要福寿膏。狗旦已经耍弄够了这小子,再也不肯答理他。
二豹坐在肉案后面向牛娃招着手说:“六弟,你过来!”
牛娃悻悻地走了过来,二豹从兜里摸出一块光洋拍到他手里,故意大声地说:“六弟,我要谢你了。你让咱王家每人手里都多了把刀子啊!”
一直躲在门缝后面偷看牛娃一举一动的狗旦听到这话,惊得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个儿得意忘形把事情做过头了。
因戒烟而死的王海川,所有后事的花费都由二豹独自承揽了下来。他也不与爹商议,自个儿当家做主卖掉二亩坡地把王海川的后事风风光光给办了。出殡那天,二豹特意安排王海川的灵柩在街上游了一圈。到了他家铺子门前时,他对着乌黑的棺材冷冷地摞出一句话:“三哥,我不会让你白死的,你放心地走吧!”
二豹说完这句话,特意转过头冷冷瞥了狗旦一眼。二豹这一瞥,把狗旦瞥得直哆嗦,瞥得他脸色发白嘴唇乌青。二豹阴冷的目光里似乎隐藏两条毒蛇,正“嘶、嘶”地向他吐着腥紫色的信舌子。一不留神,那两条毒蛇就会蹿出来把他咬得面目全非。面对着黑乌乌的棺材,狗旦突然感到躺在里面的不是王海川,而是他自己。这几天,他的所做所为已彻底得罪了所有的王姓人。自家人的势力即使再大也有罩不住他的时候,二豹眼里藏着的那两条毒蛇,随时随地都会蹿出来要了他的命。
这件事过后,狗旦放规矩了许多,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张狂着戏弄王姓后生们了。人可以得意但不能忘形,一忘形就会有祸事找上门来。
王海川出殡后的第二天,老族长王春河做出一个令人费解的举动来。他一连三天手中拿着块破瓦片蹲在村子当中的碌碡石上,不声不响地磨起来。老族长阴着脸一言不发地磨着破瓦片,村人好奇地围着他,不知道老汉磨一块破瓦片做何用途。老族长从早晌一直磨到晌午,连口水也顾不上喝。他不时地磨着瓦片,然后再举到面前仔细地瞧一瞧。进财好奇地问他:“族长爷,你磨瓦片做啥用?”
老族长意味深长地说:“我想磨面镜子照照我的脸!”
瓦片怎能磨出镜子来,村人不由得笑了出来。他们心想老族长怕是老糊涂了。进财好心地劝着族长:“族长爷,瓦片是磨不成镜子的。你想要镜子的话,我送你一个!”
老族长歪过头默默看了进财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财娃子,我前几日做梦把这张老脸弄丢了,想磨面镜子照照我的脸还在不在?”
进财说:“族长爷,我家有镜子给你拿去!”
老族长抖动着满是白胡子的嘴巴说:“财娃子,你家的镜子只能照你自个儿的脸,却看不到我的脸。我的脸需要自个儿磨得镜子才能看到啊!”
族长老了,老得手里连块瓦片也拿不稳了。他固执地要磨成镜子的瓦片不时地从手中掉下来,进财替他捡起瓦片说:“族长爷,你要是用瓦片磨镜子,怕是这辈子都看不到你的脸了!”
老族长勉强笑了笑眼睛却湿润起来,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心中有伤心的事,他擦着眼角的泪水说:“财娃子,你看看我的脸还在不在?”
人老了做起事来也就糊涂了,天底下哪有把自个儿的脸弄丢的怪事儿。进财安慰着老族长:“族长爷,你的脸还在,不信你摸摸!”
进财抓住老族长瘦成鸡爪子样的手朝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摸去。老族长将信将疑地摸着自个儿的脸说:“我怎么觉得自个儿就没脸了呢?”
老族长边说边拿着瓦片在面前晃来晃去当镜子照,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流着泪伤心地说:“财娃子,我还是看不到自个儿的脸啊!”
族长糊涂得拿破瓦片当镜子使,让进财难过得直想哭。他来到村里,老族长帮了他不少的忙。把他的名字用朱砂笔记进本本,又做他佃妻的中人。这是一个做事公正不阿的人,半年前还好好的,怎么一夜之间说老糊涂就老糊涂了呢。围在族长身边看热闹的后生们个个劝着族长:“爷,你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老族长拿着破瓦片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佝偻着身子一摇一摇地向家里走去。夕阳下他瘦弱的背影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在晚风中颤抖不已,他一边走一边伤心地向村人嘟哝道:“我老了……老了……却把自个儿的脸给弄丢了……我的脸丢了……怕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晚上王秀才来家里谝闲,进财说起了这件事,他伤心地说:“族长老糊涂了!”
不料王秀才竟然大笑起来,说:“族长没老,他这是在变着法地寒碜前几日打架的后生们呢!”
进财不解,问道:“这话怎讲?”
“你看这几天村里发生的这些事,不觉得寒心吗?刘姓人耍弄了牛娃,也耍弄了他们自个儿!都在一个村里活人,身为族长能不伤心吗,能不感到丢脸吗?”王秀才接着反问道:“瓦片能磨成镜子吗?”
进财说:“不能!”
“他用瓦片当镜子使,不是明摆着告诉村人,他的脸再也看不到了,他们把他的脸全都丢完了嘛!”
王秀才一番话点醒了梦中人,进财对老族长用瓦片磨镜子的事恍然大悟,不由得佩服起族长的睿智来。他心想,老族长对刘王两家械斗和狗旦耍弄牛娃的事感到左右为难,身为族长他不能责怪和惩罚任何一方。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两家都有责任。这次械斗参与的人太多,法不责众,老族长只能作贱自己来感化那些顽愚好斗的村人。世间的一切功名权势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和镜花水月,可村人为咋就看不开这些呢?为了区区的几苗花草而打斗,为了一口福寿膏而作贱人!百年后,回过头来想想这些事算得了什么?老族长为他们感到寒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