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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肆老板将两只小碗搁在长凳上,给那对主仆一人倒了一碗,满脸嫌弃地看着二人如牛饮水般把茶喝的一口见底。
“茶已经喝了,是不是应该兑现了?”老板一点不吃亏地说道。
灰衣老者笑着称赞道:“老板不愧是做买卖的。”
老板神色自若,脸上多了些许笑意。
老者示意稚童把他的文案清供拿出来,稚童在怀里掏了半天,才把一支笔尖毛发都有些劈叉的狼毫毛笔,缺了一条豁口的老旧端砚,材质低劣的干墨,以及一小叠皱皱巴巴的糙纸掏出来,小心翼翼搁在距离最近,无人就坐的一张有些油腻陈垢的桌子上。
然后站在桌旁,踮着脚,熟练的给老爷磨墨。老者走过去,酝酿了一番,对着狼毫笔哈了口气,轻蘸了些许墨汁,开始下笔。
尽管那衣衫单碑酸的老者,说要用一副楹联与老板换取两碗茶的这番对话,坐在茶棚里的避雨客人,先前都曾听到,但似乎并无人好奇那老者写了些什么。
有人是不识字,有人是提不起丝毫兴趣,只是过路而已,懒得去凑热闹。三三两两就这么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有人与在身边人说着什么,有人偏头看着茶棚外,心想着何时雨停,不耽误正事,有人则是在望着雨幕发呆。
答应灰衣老者以楹联换茶钱的茶肆老板,对此其实也不怎么上心,只当是打发眼下无聊时光的玩乐之举。
老者的屏气凝神,下笔的郑重其事,一切只有他与身边的稚童当回事。
城门口那边,一个换了一身崭新衣衫,头别白玉簪子,身材矮小,面如枯槁,唯有一双眼眸显得炯炯有神中又带着无尽沧桑的古稀老人,撑着一把绘有苍劲古松图案的绛紫色油纸伞,缓缓向茶棚走去。
当那古稀老人接近茶棚之时,正满脸堆笑,看着老爷落笔的黑脸稚童蓦然变色,一瞬间,稚童身上充满无尽的暴戾与狂躁不安的气息。他回头,双目赤红地盯着那个古稀老人,张牙舞爪,状若疯癫。
之于大道之争,蛟龙一裔,天性相杀,自然敌对。
落笔老者,头也不抬,右手手上动作不停,另一只手缓慢抬起,搭在稚童肩头,稚童眼下身上那股子危险气息,比之先前看着茶肆老板流露出的那点微薄戾气,两者犹如小溪与大海之别,相较之下,前者可以忽略不计,后者则就有些骇人无比。
便是如此恐怖暴戾狂躁的气息,被老者轻描淡写的压回稚童体内。
黑脸稚童,满脸挣扎,盯着那老人,双目喷火,咬牙切齿。
撑着那把绘有苍劲古松的绛紫色油纸伞的老人,对那黑脸稚童的天然相对举动,视而不见,他在茶棚门外,轻轻合上油纸扇,径直走到那对主仆身前。
刚才的一幕,那黑脸稚童突然发狂的举动,坐在茶棚里的过路客人们与茶肆老板都见到了,他们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也没当回事儿。
至于那稚童身上流露出的狂躁与暴戾气息,这些普通人不曾感知到,他们只当是这孝子忽然对着走过来的撑伞老人发疯,或许是因为瞅着了什么不喜欢的人了吧?孝子天性,喜恶都会表现在脸上。
一身崭新长衫的古稀老人,走到正在写就楹联的寒酸老者身侧,微微拱手作揖,含笑道:“陶先生,一别经年,可好?”
被古稀老人称呼一声“陶先生”的灰衣老者,并未接话,他一气呵成一副上佳楹联后,这才大笑着直起腰,一把勾住前者的肩头,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位置,指着捏在手中那幅只觉越看越觉得意的上佳品作,笑眯眯道:“怎么样老周,这幅楹联是不是比我当年写的有水平多了?”
古稀老人正是城主府那栋书楼的守门人周胤圣,对他口中的陶先生,一上来就表现出这般无礼的动作,他也不生气,就这么被陶先生按着脑袋,认真看向那幅楹联,并轻声念道:“贩夫走卒,大雨门前,此处落脚,我以一杯凉茶奉之;达官显贵,风雪官路,群山在前,谁与金钱当头开道。”
念罢,周胤圣推开陶先生的手掌,由衷夸赞道:“妙哉妙哉。”
黑脸稚童被老爷气势压着,不得不强硬压下心中暴躁的情绪,这时听着两人的对话,不及多想二人的旧识关系,他就一脸目瞪口呆,一扶额头,这样也行,老爷的学识,肚子里的墨水,有几斤几两我能不清楚,就作出这样一幅楹联,还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自比佳作,得嘞,老爷的学问,是越学越回去了。
在旁边以旁观者心态看待写就楹联的茶肆老板,听到后来出现在茶棚里的那个看上去出身应该不俗的古稀老人口中的那幅楹联,不禁心想,是幅好联,因为咱都能听得懂诶,是恭祝我生意兴隆,又顺便讽刺了那些当官的好联。
他不禁又心想,“果然这些穷酸书生都是些手中拿着圣贤书,心心念念求取功名入朝为官的道貌岸然之辈,而一旦落榜,十年苦读白白浪费,就会成个暗地里骂这个骂那个,最多骂当官的酸儒。”
老板暗中向地上“呸”了一口唾沫,脸露鄙夷,小声骂道:“该你一辈子穷困潦倒。”
灰衣老者将周胤圣的夸赞全盘收下,然后道:“老周,你给批个横批如何?”
周胤圣皱眉想了想,说道:“等换天地。”
灰衣老者闻言,哈哈大笑,“不愧是个名字敢起恁大的读书人,随口道出的横批,竟然与我老人家的上下联契合的如此天衣无缝,大妙,大妙……”
周胤圣跟着也大笑起来。
黑脸稚童甚敢无言,心中咒骂,两个老不要脸的。
当二人止住笑声,灰衣老者转头看向那个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茶肆老板,轻笑道:“老板,你觉得如何,在下的这幅楹联能否向你再多讨三碗茶喝。”
老板闻言,直接走到那桌前,一把扯过老者手中的糙纸,胡乱一卷,塞入袖中,瞪眼看着老者,问道:“横批‘等换天地’对吧?”
灰衣老者点点头。
就听茶肆老板悠悠道:“几位客官可以离开了,小店小本买卖,本微利薄,恕送不起。”
老者有些不死心,“要不然老板我给你盖个章。”
老板一摆手,淡然道:“不必,哪个认识你是谁?难不成有了你的盖章,到我店里喝茶的客人还能多给钱不成?”
老板说罢,就直接伸手赶人。
老者哑然。
两老一少,灰溜溜离开了茶肆,走入了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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